八月,刚刚经过连续的高温天气,一切生灵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快活。
从昨夜开始,厚密的杨树叶就开始悉悉索索的摇摆,那风里像是藏匿着来自秋季的亡魂,一阵一阵的树叶随之坠落,紧紧贴在地面上,再也不动声响。
清晨已过,迟迟不见一如往常的烈阳,反倒是薄雾蒙蒙,天色阴沉的让人欣喜不已,枯卷的滴水观音像是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水汽,开始有了复活的反应。
乡野里一望无际的天空,已被灰色的云攻陷小半,还在贪得无厌由东向西,缓缓吞噬着泛白的苍穹。
终于有一滴雾水历经万千落在了米加汗津津的鼻尖上,融了些汗珠顺势滑落在他的嘴唇上,他舔了一口,咸咸的。
“爸,这雨是咸的。”
正在忙着在三轮车后面捆绑废旧木板的老米没有搭理他。
他光着脊梁,灰色裤子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能够清晰看得出内裤的印记。他的胳膊暴露着紫青色的粗筋,强劲有力的拽着那一根根绳索,然后打结。他心里很急,急得满脸汗珠都顾不得甩上一把。
小小的三轮车上堆得满满当当,而且这条路尘土飞扬,一旦下起雨来顷刻间便会泥泞不堪。他不时瞥一下头顶那片即将来临的黑云,手上的动作愈加的敏捷。
“别愣着,快点把地上的水壶草帽收拾一下,准备回家!”
他头也没回,背对着八岁的米加大喊!
因为他的声音在瞬间落在车棚上砰砰作响的暴雨声相比,弱的不堪一击!
米加背着他学校今天刚刚发下来的新书包,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跑去捡拾水壶和老米的草帽。半分钟后,他们爷俩已经湿的透透的。好在车上的木板及时捆绑起来,现在他们可以启程回家了。
老米一把抱起瘦小的米加,放进了三轮车的车棚里,然后顺手把自己的那双一踩就出水的布鞋脱了下来,丢进了车棚里。
“米加!听我说,握住车把,就像平时教你的那样,使劲拧动油门!”
米加一脸雨水,头发散乱的披在额头上,看着站在车棚外,被横吹过来的暴雨狠狠地打着脸颊的老米,他的眼神异常的坚定!
就在老米关上车棚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个黑影突然从门缝里窜进了车棚里。
老米愣了一下,看见米加的身旁,端坐着一只全身毛色乌黑发亮的猫,轻巧的摇动着那长长的尾巴,双眼盯着风雨中屹立着的老米,不动声色。
老米被盯的心头一惊,那猫竟然有两个异色瞳仁,左边瞳孔里古木色,右边眼眶里翡翠色。它毫发未湿,四个蹄子干干净净。
“狗日的天气!”
老米砰地一声撞上了车棚的门子,赤脚淌过泥泞的泥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和汗,俯身在三轮车后,大喊一声 “回家!”车子徐徐开动,老米却觉得这车推得异常的轻松。车子身后留在一行清晰的脚印,瞬间被暴雨湮灭掉。
乡野里四下无人,风雨中的父子孤立无援,慢慢消失在模糊的大雨之中。
还没到家,一把大花雨伞朝着三轮车快速移动过来,体态臃肿的隔壁林嫂认出了车子便开始大喊:
“老米!你家婆娘一个人在家滑倒了,羊水破了,得赶紧送医院!”
“狗日的天气!”
老米知道他家里一到下雨天地面就湿漉漉的,滑的要命,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婆娘乱动,还是出了意外。
他从车子后面露出面的时候已经淋得看不清楚脸了,喊了一声:“米加停住别动!”然后很快又一次赤着脚消失在暴雨中。
推门进家的时候,老米脚下一滑,摔了一个趔趄,一片血水溅了一脸,融了些脸上的汗珠顺势滑落在他的嘴唇上,他舔了一口,咸咸的。
里屋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声,强劲有力。他慌忙从血水里爬起来,拉开隔着的帘子,看到的是他婆娘躺在床上满脸的倦乏笑意,她怀里抱着一个大胖小子,哇哇大哭着。
他心里难受极了,双手薅拽着自己成缕的头发,蹲在床边紧紧咬着嘴唇,眼眶里那咸咸的水即将坠落。
他的婆娘平安无事,她怀里的婴儿更是健康无碍。
他婆娘摔倒之后,躺在地上喊来了隔壁林嫂,然后林嫂刚转身出门找老米,一个黑影倏然从门外的磅礴大雨中窜了进来,端坐在她边上,干干净净的摇着尾巴盯着她看,双色的瞳仁吓得她忘记了疼痛,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缓缓爬起来,找了把剪刀,躺在了床上,顷刻之间肚子就瘪了下来,她冷静的处理好,把哭叫的婴儿包裹好,再看那黑影,早已找不见了。
老米突然站了起来,拉好帘子又一次消失在暴雨中。他用尽身体里仅剩的力气跑回米加待着的三轮车旁,端坐着的米加一脸关切的望着他的脸。
至于那只黑猫,在老米再次回去打开车棚的门子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坐在你旁边的那只黑猫呢?米加!”
“哪里来的黑猫?” 米加一脸懵相。
车棚上依旧暴雨梨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