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爸爸(续二十)

前天我去珠海补了一颗牙,医生说需要做根管治疗,这样我每周都要去做一次要连续去珠海四趟。

小时候我吃了好多糖和甜食,久爺爺喜欢买糖给我吃,各种各样的糖,有奶糖、水果糖、夹心糖、牛轧糖,太妃糖,还有达姑寄来的各种巧克力。盒子说我对巧克力有着敏锐的鉴赏力,这鉴赏力就是这么来的。久爷爷他自己也吃,后来两个人都吃出了虫牙。糖真甜啊,特别是用牙齿咀嚼的时候,真是一种特别甜美快乐的感觉。但是有多甜就有多痛,是不是所有快乐的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呢?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所以我从小到大经历了很多次的牙疼。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停止享受这种简单的快乐,长沙有一家糖果饼干厂,伟伟的姐姐在考上长沙铁道学院之前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他们家那时候经常可以吃到一种当时最时兴的糖果,高粱饴,糖果饼干厂还生产一种有鸡鱼猪大象等各种动物形状的动物饼干,伟伟有时候会带给我吃。上世纪七十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还在延续,每家只能留一个子女在家里,其余的子女必须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独生子女家庭自然就可以享受留城政策。我想我既然不用下乡,那干脆就到糖果饼干厂去工作吧,这样的话吃糖吃饼干就更方便了。所以那时候我对自己前途的设计就是去糖果饼干厂当一个工人,我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总是满足于一些微小简单的快乐。

1977年恢复高考,我们刘氏家族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刘家八兄弟姊妹,其中五个是教师,所以他们的孩子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在长沙的几个孩子,正是即将面临高考的年龄,家长们开始给我们补习功课。久爺爺是语文教师,会一点英文,暑假的时候,坚哥、静妹、念弟,还有周叔叔的大儿子希伢子,就到我们家来补习语文和英语,久爺爺给我们讲《古文观止》,教我们一些最基础的英语。达姑也从广州给我寄来了《英语900句》、《灵格风》等英语教材和教学唱片。

在南门口我们家当年那个简陋的小平房里,兄弟姐妹几个一边玩一边学习知识。男孩子们下象棋,逗蚂蚁。我们会把一粒剩饭放在地上,看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来搬,小蚂蚁搬不动的时候会去叫上大蚂蚁,最大的蚂蚁叫王婆婆,每当王婆出来的时候,那阵势就不同了,我们这些孩子就会高兴的给它配音,配上电影《地道战》里的《鬼子进村》音乐,加上当年孩子们自己配的词:“糖粒子,饼干,油条,炒米糕……”

周叔叔是久爺爺多年的好朋友,在铁路局工作,是一个聪明有品的人,他会说,茶要喝第二道水最好喝,他还知道什么样的火焙鱼是最好吃的。他送给我们家一件工艺品,一条好看的热带鱼瓷器摆件,在那个鲜有摆饰的年代显得很亮眼。我经常盯着那条瓷鱼看,后来不小心瓷鱼的尾巴碰断了,我们家依旧摆在五斗柜上,舍不得把它扔掉。久爺爺说周叔叔要是有文化,那就更不得了了。

希伢子也很聪明,象棋下得很好,但是他对学习没有什么兴趣,一个暑假下来他就掌握了一个英语单词fish,因为他喜欢吃鱼。

希伢子高中毕业也去铁路局参加了工作,20岁的时候在一次火车事故中殉职了,周叔叔痛苦万分,经常来我们家说一些后悔的话,后来信佛做了居士。

相比而言,我们这些刘家子弟都算是爱学习的,因为年龄小也并不知道考大学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光是学习这件事情就可以让我们感觉很有意思。

我高中的时候,久爷爷任教的第二十一中学给他分了一套房子,我们家从南门口搬到了雨花亭。二十一中离二中有7站路,坐公共汽车要转一趟。当年交通工具不发达,城市交通除了自行车,就是公共汽车。坐公共汽车的人多,特别是上下班高峰期间,乘车像打战一样,大家追着公共汽车跑,等车停好,车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车上的人下车都只能冲破人障挤下来,甚至有弱的下不来车被人群又挤了回去,上车的人使劲往里面挤,一边喊:“往里面去一点!再往里面去一点!”最后挤上去的那个人经常是衣角都夹在车门外面。挤不上去的,只能等下一趟,一等又是十几分钟,所以大家挤车都是拼了命的挤。鉴于乘车难,家里让我寄住在离二中稍近的六叔叔家里,我记得大约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六叔叔是长沙市第十一中学最好的物理教师,所以我们的物理学科是由六叔叔帮我们补习。记得有一次他给我和念弟讲自由落体,讲到在比萨斜塔的试验,1590年,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做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得出了重量不同的两个铁球同时下落的结论,从此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物体下落速度和重量成比例”的学说。他说因为比萨斜塔的这一次实验,人们才信服了。结果我听成了幸福了,就有些不解,随后念弟也问:“这个为什么会让人们幸福呢?”六叔叔说:“是信服,大家这才相信。”我们就都笑了起来。

从1977年恢复高考到80年代初的那几年,是刘氏家族的高光时刻。1977年达姑家的彬姐、卫姐率先考上了,1978年刚读完高一的坚哥提前参加高考也考上了,1981年,我和青妹考上了,1982年念弟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这些年,还有树伯伯家的四个,增姑家的四个也都考上了,连续几年,刘家的第三代子弟通过高考的有十几个。静妹第一年像我一样,没有考上,就放弃了复读,因为我五婶不敢相信刘家里的人“只只蚂蚁上得了树”,现在想起来,假如静妹跟我一样去复读,一定能考上大学,我们那个年代,复读考上的成功率很高,刘家里的人走读书这条路没有错。果然静妹后来生了个女儿叫静妮,也是一个学霸。

后来坚哥被公派到巴黎读博,念弟被公派到美国读博,现在他们都留在了当地。

1979年,久爺爺和久娭毑收到了右派平反通知书,久爷爷捧着通知书,双手颤抖,几近哽咽的把平反通知书念了一遍,久娭毑则很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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