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月等着信之端进去早点才悄悄的去了书房,书房隔着木板墙就是美丽的屋子,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美丽抽泣的声音。
“信之,马无疆还在外面么。”程太太问。
“我想办法拖住他,但是也不能拖太久,再拖下去,怕他会用强,到时候就不好办。”
“我们就吃定了这个哑巴亏了么。”程太太有点不甘心。
美丽红着眼睛,“我大约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是在戏园里碰见过几次,我对他出言不逊了,就记恨在心,既然你们都这样说,是我得罪的人,我自己去领罚,也不敢连累你们,只是丑话说在头里,我父母那边,你们得想个法子,我去了没关系,大不了一死,只是可怜了晞儿,小小年纪就失了母亲。”美丽恸哭。
程太太没想到美丽竟然这样快就决定了,心里惦记着之前给她的地契房契,可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这时候已经是恨恨的苦吞黄连。
“你们放心,我就晞儿这么一个孩子,我的东西我会丢给娘家,等晞儿长大了,在交给她。”美丽强忍着悲痛,也不用早饭,“你们先出去,我梳洗下就出来。”
信之和程太太出了院子往前院去,迎月蹑手蹑脚的回到屏儿那边。
“是上次征兵的事情,那个军官在外面等着领人走。”迎月说。
“领谁走。”
“大少奶奶。”
“这关大少奶奶什么事。”
“我就听了这么点,其他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
屏儿一脸的疑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刚好小晔儿醒了,在摇篮里哭闹,便一门心思的抚慰孩子。
前面马无疆喝了碗里的粥,觉得身上有了点热乎气,信之走进来。
“怎么样,可以走了么。”
“只是这样子怎么走,让她跟你骑马过去么。”这样辱没家门的事情发生,信之真恨自己。
“啊!明白了,我去让副官准备个车子来,呵呵呵。”马无疆一脸放松的拍着信之的肩膀,“还有你们商会军饷的事情,等我从南京回来再说吧,这下,可真是要忙死了,哈哈哈哈!”
马无疆一串无耻的笑声在程府的屋子里回荡,不过刚出了院门,信之一手砸烂他刚用过的碗碟,地上一片狼藉。
程太太伤心的责怪自己,宅子不是自己的了,地契也在美丽手里,该怎么办,若是以后回来追讨,程家一家老小难有立足之地,好在晞儿还在这里,只要有晞儿在,美丽是不敢怎样的,程太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屏儿带大晞儿。
晌午,空气中还残留着雾的影子,沈副官亲自开着车子,美丽坐在小小的偏厅里,晞儿在一边玩耍着手里的桔子,奶妈抱着孩子,觉着气氛不大对头。
“你抱着孩子去姨奶奶那边吧。”美丽看到沈副官进来打发走了奶妈。
沈副官看着被抱走的孩子远远的消失在内院里。
“夫人,将军让我来接你。”沈副官看着一身清爽的美丽,生了孩子之后更显丰腴,“夫人的行李呢。”
“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走吧。”美丽袅袅娜娜的站起来,往门外走,沈副官跟在她身后。
程府此刻竟然鸦雀无声,一个人都不见,是不需要告别的,美丽心想安排的可真好,避免了一切尴尬,她与程府的缘分恩情一并勾销,袖袋里的休书和契约,是她未来所有的爱恨源头,人的心只有冷彻底了,才会决然醒悟,程安之、程家加给她的一切,都不会忘记,唯一不忍的是孩子,为了自己和娘家的名声,美丽只能做个狠心的母亲。
人活在世上真是不容易,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人也一样都有难念的经,朱玉芬现在只想搞清楚这次罢工的结果会怎样,资方一直控制着自己,说好听了是商量,说不好听了就是软禁,但是为了工友的利益,她也只得忍着,为着将来的胜利。
海风从黄浦江上岸,带着丝丝咸味,好像生活的苦涩。
“潘经理,三天了,你们不急,我们更不急,大不了回乡去务农。”
“朱玉芬,听口音是徽城人啊。”若廉不急着处理工厂的事情。
“是那一带的,潘经理有徽城的朋友。”
“是啊,我想带你去见个熟人。”
“谁?”朱玉芬警觉起来,怕自己一去不回。
“放心,厂里那么多人看着你跟我走的,是你认识的人。”
兰心从徽城出来,改了以前的名字,在上海的徽城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好不容易落了脚,过了稳定的生活,若不是这次罢工,她会继续做着挡车工过自己的生活。
潘幼诚在家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潘太太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下午要见个重要的人。
西晒的日光透过玻璃洒在书房内,外面的树在地面印出斑驳的影子。
若廉领着兰心进来往书房去,推开门,兰心看到了潘老爷,她认得的:是二少奶奶的父亲。
“潘老爷,您在上海。”
“是的,”潘老爷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一切都是谜团的时候,“你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二少奶奶经常提起在湖州的事情。”兰心回忆着。
“找你来是想问你些事情。”
“什么事。”
“雪颜听说是你照顾的,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潘老爷绝望的看着兰心,彷佛心底的血在思绪里肆虐起来。
“潘老爷是怀疑我么,如果真是我做了什么,程府会这么容易的放我出来么,潘老爷是聪明人,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二少奶奶的事情,只是我这黑锅背的太憋屈了。”兰心落下泪。
“雪颜一直是你照顾的,我们只是想知道雪颜最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好不好,病中是不是很受折磨。”若廉试着探问。
兰心试着回忆往事:
二少奶奶最后都是高烧,二少爷在南京,我就搬进去跟二少奶奶睡在一个屋里,是钱大夫瞧的病,刚开始只是风寒,想着熬几天许会好了,小宝宝跟着这边几天也病了,奶妈带走了都不敢过来,开始吃了几服药,看着要好的时候,突然就重了,我也吓蒙了,那天晚上,二少奶奶喝了药躺下了,没多久就哼起来,说心口疼,猛的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吐了血,钱大夫来了摸着脉,还施了针灸,白天略略好些,晚间喝了药休息,有开始吐血的咳起来,小宝宝也跟着发热发烧,饮食用具都查过了,没有异常,大夫也说不是中毒的现象,没过几天,二少奶奶一点血色也没有了,脸色惨白的只有呼吸的力气,孩子大约是感应到了母亲的状况,身体也渐渐虚耗下去,就这样,我照顾二少奶奶直到……
兰心抹了眼泪,继续说道:
后来小宝宝也渐渐不行了,情形竟然和二少奶奶是一样的,太太怪我没有照顾好,病来的凶险,神仙也无力挽回的,怪我一个做下人的有什么用,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结果他们找了个理由把我辞了。
“按你的意思,是病的原因么,雪颜从小身体一直都很健康,连感冒都很少,还有那个大夫,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水平。”
“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我们那儿看病都是找他的多,要不就是庙里的和尚,在不就是土法子自己对付过去。”
“你难道就没有发觉什么奇怪的情景,比如不该出现的人和事。”
兰心摇摇头,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难道真的是病情凶险。”若廉小声的征询他叔叔的意见,只是潘老爷听了这些话已经心力交瘁,他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
“大夫当时估计是什么病因,你还记得么。”
“当时我都急慌了,忙着去厨房熬药,大少奶奶也在那边帮忙,病因大约要问太太他们才知道。”
“叔叔,要不我明天去医院打听下,这些症状究竟是什么。”若廉也想知道是什么病导致雪颜的香消玉殒,“你还记得有什么症状在说给我听听。”
兰心细细的回想着以前的那些细节:
二少奶奶生完孩子一直都很虚弱,吃了许多补药的都不见好转,奶水虽然有,但是少的可怜,一直服着调养的药,都是我每天在厨房熬好了亲自送过去的,有时候大少奶奶闲着也会帮我煎药,她在家里要不就去看戏,要不就来和二少奶奶聊天,除了我,属她陪的时间比较多了,有些事隔的太远了,你可以去问大少奶奶。
兰心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来了,只记得当时雪颜咳血咳得厉害。
“除了咳血之外呢,脸色怎么样。”若廉追问。
“脸色发青,发白,说话没有力气。”
书房的三个人都沉在痛苦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兰心回想着二少奶奶平日的好处流着泪。
“那就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若廉打断了沉默。
“潘经理,没想到您是二少奶奶的哥哥,那我们的薪水还能谈下去么。”兰心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一码归一码,厂子不是我一个股东,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还得开会商量。”
若廉送走兰心回到潘幼诚家里,潘老爷还呆坐在书房。
“叔叔,上次去徽城,他家大少奶奶也是差不多的说法,这其中口吻这样统一,是不是有诈。”
潘若廉仰着头,看着屋顶的天花板,过了半天才说,“你先去医院打听打听,这么急的病会是什么,打听确实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