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荷花,便是潭泥一朵荷花落了白。她画什么,什么便落了。
她将脸涂上厚厚的泥,雾中浓云般的面具落到纸上时,她的表情被白日青天的阳光掩成一片淤青,在近乎自我凌虐的仪式痛下绮绝猛厉的笔力。夜色下黑绸一般的树干汩涌着黑色的血液,犹如被刺刀劈伤的疤口绽开,细流在地上。白日斑斓,夜里鳞伤。
当血液滔滔成一带黑色的河流,她置了一盏河灯,并且将细碎的纸末扬起。曾经完整的纸张上面饱载着一笔一划的温暖,氤氲在河水中,成为美丽的假象。
在经历中红的极致,粉的彻底,经历梦,也经历毁,在乱葬昏莾中流下后知后觉的泪。
她捧着画框,缚套在雪白的脖颈上,像一串泪水涟涟于流徙的时间。那颗痣抹不开确凿的分刻,如一枚幽魂长年累月的徘徊,执意烙为朱砂。前尘往事飘摇在心,轻得如同凄风苦雨中看似沉甸的铅云,以心铭骨刻,梦中成为了画中人。心中悲情审慎为笔下的愁云惨雾,万里凝结的是邻人的口舌。
她拎起开始皱霉的泛黄纸,覆盖着同样泛黄的阳光,日子在一幅幅灰色肖像的丰富表情里,禁得经熬,也倏忽过去。
当画上花落昭示悲剧的沉垒,一点一线透发磊磊而古老的光,这颤巍不甘的遗老者背后是全然的暗,带着私心似的。近乎私情性质的谋杀,死过去之后也教人暗地里望而生畏,有一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滋味含糊在动机里头。她的血肉黏在肉毡板上,曲曲折折,琐琐细细,无法掬捧。无形的罪孽笼罩着这所荒诞不经的小城,酿成一场是非淫靡的雨水。供桌边碎了一摊的小像,似哂似嗔,似满似怨的碎片扎在她的脖颈,有些献祭的哀意。这哀愁是经了千帆过尽浮沉到底,再也捞不起来,结结实实带着煞气的,捞起便煞了风景,亏欠了致意死亡的厚德。
裱贴在墙壁上的全家福,浸透在一片蜚语声中,失真混淆成模糊的鬼影,随风失散于沙驻的华厦。门前树影如烛红摇曳,酒红的底色踉跄为狰狞的烛泪。
壁上的画幅是她永久的挂念,那是她的自画像。她逢人便讲,做鬼有什么不好,死在正当年,正好可以永远美在一幅画里。其实她不明白她的冤魂,是被永世地放封,囚于画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