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爷爷。
在我最年轻的十九年里,记忆中的端午都是同一种味道。
——奶奶裹的粽子。
小学那时见到生长中的粽叶,并不知道这也是食材的一种,到了端午,看到餐桌上居然出现了类似的东西,便开始思索这两者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联系,大人们懒得说,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而之于我,这就是童年中最神奇的事情之一。
传说与神话在那个时代已经家喻户晓,虽然家乡裹粽子的习俗由来已久,但在大家的眼中这也不过只是食物的一种吃法而已。我也从来没有见到有人把粽子扔进江里,当然,我家旁边没有江。
童年不知时间,只记得每年都有那么一天,粽叶会浸透在装满清水的盆里,奶奶总会习惯性的捞起来两片,重合摊放在手心,而另一只手熟练的一转,将它们卷成一个倒立的圆锥,接着在这个圆锥里放进一只筷子,然后往这个纯天然的容器里装入糯米,装的过程中还会不时地用筷子抖动搅拌几下,等装满了,就会拔出筷子,用粽叶的两头封口,再扎上尼龙绳,于是这个有着别样美感的多面体就完成了。
我模仿过这个看似一气呵成的动作,结果自然是无以名状的丑。
奶奶裹的粽子有好多种,主要是白米粽,红枣粽和腊肉粽。我最不喜欢吃红枣粽,因为蒸过的枣子太腻了;白米粽可以拿来蘸糖吃;而在粽子里发现腊肉,则是我童年里最廉价的开心。因为外表一致,所以暗藏的就变成了惊喜。
初中我跟着爸妈搬到镇上,奶奶跟姑妈伯父留在老家——河的那一边,有时候我们会回去看奶奶,有时候奶奶也会来我家,给我们带点她自己种的菜。另外回忆里有过的两次偶遇是正好碰到奶奶到镇上买东西。后来上高中,我一个人住在学校旁的公寓,虽说一周回家一次,但是每年的那天都可以吃到奶奶裹的粽子,所以每年端午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大学的时候,家搬到市区,在仅有的长假里也只能见奶奶几次。成长丢失的东西太多了,也包括了端午的味道。
孩子总会长大,工作之后,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那张每年都一样却又不一样的脸,那双淳朴却又饱经沧桑的双眼,我多少次想好好看看,却又多少次都不敢仔细地端详。
每年都会给奶奶拍照片,从数码相机到智能手机再到单反,照片越来越清晰,可奶奶留给我的印象却越来越模糊,这些年,她承受着家族中利益和情感的纠葛,她老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松自如地背着我和堂哥过河,可以陪我大声吵架的中年女人了。她留在沙滩上的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被河沙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让时光冲刷得干干净净。
送过奶奶一把豫园的木梳;也给奶奶带过一串在西安城墙下的佛珠;让奶奶看过鱼儿的照片,也为奶奶在日本的寺庙里求了一个长寿符。可我发现我最后留给她的只能是一个背影,而我最害怕的竟是每一次道别。
家人也曾在电话里叮嘱我,端午节可以吃点粽子,其实家人不知道,我在外从不愿意吃这个,原因很简单,我喜欢吃的根本就不是粽子。
我喜欢的只是奶奶裹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