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出门了。
感觉进门才是在昨天,双腿像在院子里只是兜了几个圈子,现在又将要迈出去。那新年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清洗,年味还在食道里来不及细嚼呢!这日子过的真比翻书还快。
收拾好行李是上午九点,准备关上电源。央视四套准点新闻过后在重播着春晚,郭德刚的两个弟子在努力的四环五环六环中比划着,他们每比划一个环就是一个大圆圈,闪着光的大金圈,于是他们很卖力地比划着,逗着观众的笑,我们划圈不是笑而是个笑话,所以我们得迈步子。
记得去年也是九点出门的,那天新闻过后是《记住乡愁》,绵绵的旋律给我愁倒了,已至于关掉水、断了电,带上门,忘记了拔下钥匙。回到江北老家,往车后备厢装食物时才想起冰箱里还冷藏着一块肉:电断了,没几天,家里岂不是“冰箱猪肉臭”?重返小区,翻遍大包小包,内衣外衣口袋,怎么也找不到钥匙,只好拿了备用的上楼,想不到钥匙还嵌在门上正对着我偷笑。
外出近三十年了。近些年来,我觉得迈出的腿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如灌了铅。像今年,说好初七动身的,可到了初七日,家人说:“七不出,八不归”的,没走成,初八呢?天又下雨,还是没走成,还是心理作用。自从有了私家车,其实随时都可以出发的,车在楼下,路在脚下,只要愿意挪挪腿早晚都可以出门。
八一年初中毕业时,因为知道了考试结果便显得很郁闷。父亲去村里打铁的周师傅那里给我买了张锄头,利用农闲时间给那闪着青光的锄头装上了一根剥了皮,白中带点铁锈色的杉木梢作柄,老家话叫“锄头杆子”,这锄头就靠在门外醒目的地方,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要么复读,要么握锄头杆子。没第三条路可走。
锄头杆子也要人握啊!伟人说过:“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要付出辛劳,工人要上班,教授要授课,军人还要训练站岗呢!天上不会掉馅饼,下雨也不会夹金币的。
我就倔犟地握了两年的锄头杆子。这时候土地到户已经几年了,温饱不是问题,问题是许多人开始外出了,门道也是五花八门,做生意的,打工的,上班的,村子里渐渐冷却下来,人稀了。年底再见面,瞄瞄别人,看看自己,我握锄头的手就没了力气。
结果是,我也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外出了。
记得第一次外出是和父母打了招呼的,目的是让他们照应一下在家里的妻子和孩子。父亲那年还没满六十岁,身体棒棒的。他在门前削砍下来的树枝,用来搭豆角、瓠子架子。听我说话时也没停下手中的飞刀,“出去好,出去好,这几分薄地就是种上金子也养不活人”。父亲这番话是和手中削飞的树枝一起飞出来的,我扛上蛇皮袋走的时候,甚至没见到父亲扭过头。
我也没有回头,匆忙的脚步跨过村前的小石桥,穿过还未拔节的麦田,爬上江堤,挤进轰鸣的“南京班”。从此颠簸在他乡,这进进出出的一晃就是三十年。然而在他乡久了我开始越发惦记着家乡,惦记着这个叫“程家墩”的小村,尽管我从来不知道它有什么值得我炫耀的地方。甚至当有人问我的家时,我总说,家在长江边。
没有人知道“程家墩”,没有人不知道长江。
每当夜深时,我的灵魂依然会回到村里,用心拂过每一寸土地,用情探访过每一位熟悉的面孔。我试探着用诚实的文字码成了《想起大勇子》,《木匠老杨》,《小太太家的桃树》……几十篇,都是程家墩的人和事。
岁月教会了我很多,而做人的根本是不能忘本。
我脑子里最忘不了的画面是每次回家,无论夜多深,天多寒,那双挥着手让我外出的父亲总是站在村前,黑暗中亮着手电筒,他怕我的车轮陷进沟里;出门时,年迈的父母总是靠在门框上艰难的举起粗糙的手轻轻摇摆。
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什么叫担心,什么叫牵挂,什么叫不舍,也知道了什么叫乡愁,这是一种陷到骨头里愁,刻骨铭心,永远伴随着你的脚步。
走了很远才发现,收拾了一个早晨的物品有件遗忘了:我的心还留在那个村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