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朝乾隆年间,苏州城阊门外的绸缎街藏着桩奇事 —— 最大的绸缎庄 “云锦堂” 的东家沈砚秋,三十年来从没笑过。
沈老板年过半百,一身月白长衫总浆洗得笔挺,手指修长如玉,挑拣绸缎时眼神专注,可任凭伙计说多逗趣的笑话,或是主顾夸他生意兴隆,他脸上始终像蒙着层寒霜,连嘴角都难得动一下。苏州人私下都叫他 “沈冷面”,还有人说他是天生没有笑筋,更有甚者传他年轻时造了孽,被神仙收走了笑的本事。
这天,绸缎庄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叫阿福。阿福是乡下农户家的孩子,手脚勤快,就是好奇心重。他刚进店没几天,就忍不住问老伙计周叔:“周伯,咱东家真就从没笑过?”
周叔正整理着一匹蜀锦,闻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三十年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东家刚接手云锦堂,年轻俊朗,见人就笑,笑起来眼角还有俩小酒窝呢。后来…… 后来出了桩事,打那起就再也没见他笑过。”
“啥事儿啊?” 阿福追问。
周叔却摇了摇头,往二楼指了指:“东家卧室旁边有个阁楼,常年锁着,钥匙就挂在他腰间。听说那阁楼里藏着秘密,可谁也没敢进去过。自打那阁楼锁上,东家就变了个人。”
阿福心里的好奇虫被勾了起来,打那天起,总忍不住留意那间阁楼。阁楼在沈府后院,窗棂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连鸟儿都很少落在窗边。有回阿福给沈砚秋送茶,正好看见他对着阁楼的方向发呆,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悲伤,就像苏州河面上的雾,浓得化不开。
转眼到了深秋,苏州下起了冷雨。这天夜里,阿福起夜,忽然听见后院传来 “吱呀” 一声轻响。他悄悄绕到墙角,借着廊下的灯笼光一看,竟是沈砚秋正用钥匙开阁楼的门。
阁楼的门推开时,扬起一阵细碎的灰尘,沈砚秋走进去,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盒。阿福心里怦怦直跳,忍不住悄悄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往里看。
阁楼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天窗漏进来,照亮了满室的物件。阿福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 画里的姑娘穿着水绿色的襦裙,梳着双环髻,手里拿着一朵白梅,笑眼弯弯,竟比画里的梅花还要动人。
沈砚秋把木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些女子的物件:一支银钗,上面镶嵌着细小的珍珠;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针脚细密;还有一个小巧的瓷瓶,瓶身上画着鸳鸯。他拿起那支银钗,手指轻轻摩挲着,忽然发出了细碎的呜咽声,那声音压得极低,却比夜里的冷雨更让人心里发紧。
“阿瑶,” 沈砚秋的声音带着颤抖,“又到深秋了,你最爱看的白梅,再过些日子就要开了。我这就去给你折一枝来,就像当年那样……”
阿福听到这里,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正想悄悄退走,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头,发出 “咚” 的一声响。
阁楼里的声音瞬间停了,沈砚秋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窗边:“谁在那儿?”
阿福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从墙角走出来,扑通一声跪下:“东家,是我……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就是……”
沈砚秋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里的锐利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没发火,只是轻声说:“起来吧,既然看见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阿福站起身,跟着沈砚秋走进阁楼。沈砚秋指着墙上的画像,声音放得很柔:“这是阿瑶,我未过门的妻子。三十年前,我们俩本要成亲,可就在成亲前三天,出了意外。”
原来,沈砚秋年轻时和邻街绣坊的林阿瑶情投意合。阿瑶心灵手巧,绣的花鸟能引来蝴蝶,沈砚秋每次去绣坊,阿瑶都会给他绣个小荷包,或是在他的绸缎上绣上几针花样。两人约定,等沈砚秋把云锦堂的生意打理好,就风风光光地娶阿瑶过门。
成亲前三天,沈砚秋去外地采买绸缎,临走前,阿瑶把一支银钗交给他,笑着说:“你早去早回,我在家给你绣喜帕,等你回来,咱们就成亲。”
可沈砚秋没想到,他走后的第二天,苏州城就起了大火。火是从绣坊旁边的油坊烧起来的,风势太大,很快就蔓延到了绣坊。阿瑶为了抢救她给沈砚秋绣的喜帕和准备的嫁衣,冲进了火海,再也没出来。
等沈砚秋赶回来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烧焦的废墟。他在废墟里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那支他交给阿瑶的银钗,还有半块烧得焦黑的喜帕。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笑过,还把阿瑶的画像和遗物都放进了阁楼,每年阿瑶的忌日,都会来这里待上一夜。
“我总想着,要是我没去外地就好了,要是我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沈砚秋拿起那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眼眶通红,“阿瑶最喜欢笑,她总说,日子再苦,笑一笑就过去了。可我现在,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阿福听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东家,林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惦记她,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能再笑一笑。”
沈砚秋摇了摇头,把物件小心地放回木盒:“我答应过阿瑶,要守着她,守着我们的约定。这辈子,我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从那天起,阿福再也没追问过沈砚秋不笑的原因,只是比以前更用心地打理绸缎庄。他知道,沈老板心里藏着一份很深的感情,那份感情就像阁楼里的画像和遗物一样,虽然带着悲伤,却也无比珍贵。
转眼又过了十年,沈砚秋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渐渐不如从前。有天夜里,苏州城又下起了雨,沈砚秋让阿福扶他去阁楼。他看着墙上的画像,轻轻抚摸着,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 那笑容很淡,却像春日里的阳光,一下子驱散了脸上的寒霜,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暖意。
“阿瑶,” 他轻声说,“我来陪你了。你看,我终于能笑着见你了……”
第二天早上,阿福发现沈砚秋靠在阁楼的椅子上,已经没了气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银钗。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就像三十年前那个年轻俊朗的绸缎商,眼里满是温柔。
后来,阿福接手了云锦堂,他把阁楼里的画像和遗物都妥善保管起来,还在沈砚秋和林阿瑶的忌日那天,带着伙计们去祭拜。苏州人再也不叫沈砚秋 “沈冷面” 了,反而常常说起他和林阿瑶的故事,说那间阁楼里藏着世间最动人的感情,说沈老板不是不会笑,只是他的笑,只留给了心里最牵挂的人。
直到现在,苏州城的老人们还会给孩子讲这个故事,他们说,真正的感情,能让人记一辈子,就算隔着生死,那份牵挂也不会变。就像沈砚秋和林阿瑶,虽然没能相守一生,可他们的故事,却像苏州河的流水,永远在人们心里流淌着。(2025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