⑨往事

张慧萍、吴海、女警和睡着的小宝进张慧萍家房门之前，一定想不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无声无息地观察他们。

张慧萍家相邻的边户，是一套三室两厅两卫一厨的户型，而里边只住了一个人。就在张慧萍他们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边户入户门的猫眼后面，一只眼睛贴了上来，目送两个警察和一对母子进了家门。

这个秋天的夜晚，圆月高悬，四下寂静，仿佛凶杀案未曾搅动丝毫大自然的静思。月光洒进福园小区这栋楼的顶楼边户，隐隐中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入户门处后退几步，奇怪的是他未曾转身，后退的脚步动作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和韵律，更像一部无声的哑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让人觉得这具身体的主人连心跳都是无声的。

身影就这样未曾转身，一直退到客厅茶几处，竟然以退着的姿势踩在了茶几上。然后这个身影双盘而坐，形若老僧，双手自然垂在膝上。当他做完这一切，如果旁边有一个观众，就会觉得这具身体仿佛生来就长在茶几上一样。

身影开始调息，渐渐地如若无息，仿佛周遭一切可以随意穿过他的身躯，他既如存在，又如不存在。

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分钟，屋里书桌上的手机亮起，身影中断了静坐，拿起手机，查看刚才发过来的微信讯息。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显示的只有两个对话框，一个微信名叫“黎叔”，一个叫做“元元”。而刚才的讯息就是元元发来的，身影随手发了一句话给元元，然后也不拿手机，转身走到阳台上，对着月亮发起呆来。

张慧萍的家面积不大，入口处一组鞋柜，鞋柜最下边两层没有柜门，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一双男士皮鞋，三双高跟鞋，一双女款慢跑鞋，一双儿童鞋，还有几双拖鞋。

“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吴海将小宝抱进孩子的卧室，并细心观察沿途细节。所有的桌面一尘不染，看起来经常擦拭，整个居所看起来窗明几净，家具灯饰和窗帘软装看来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所有的一切结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吴海真想拍些照片带回家，给自己女朋友看，最终他理智地忍住了，倒不是因为考虑房主张慧萍的心情，而是如果自己这样做，也不会在自己那伶牙俐齿且脾气暴躁的女朋友那边讨到好处。

吴海记起张慧萍从事保险之前，做过家装设计师。

餐桌上有未来得及收拾的饭菜，一碟鱼已经被吃掉了半边，一碟西红柿炒鸡蛋也仅剩半份，而桌子上只有一只卡通造型的碗和一双明黄色的筷子。由此看来张慧萍是等孩子吃完饭之后，才带着孩子出的门。而张慧萍要么比孩子吃的早，把自己的碗筷已经收拾停当，要么就是减肥或者没心情吃饭。而孩子的碗筷没有收拾，也反映着张慧萍出门的急切，对于一个能把家装扮收拾的如此美好的女人，如果没有急事，吴海想不到她留下碗筷不收拾的理由。

张慧萍邀请两位警察坐在沙发上，那张看似简洁大方的三人位沙发，竟然拥有如此良好的坐感，吴海心想，这可要比凯旋门KTV的沙发舒服多了。

“辛苦两位了。”张慧萍给两个警察端上热水。

吴海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倒是你这边，最近可得注意身体，不管怎么样，还有孩子要养嘛。”

女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吴海，张慧萍眼中又慢慢有泪雾升起。

女警看到茶几上有一个证书一样的本子，问张慧萍：“张姐，这是什么证书啊？”

张慧萍说：“福利院的捐赠证书，这是前两天才去过的，想着时不时捐点钱给那边的孩子，也为自己家积点德，谁知道老武……唉。”

吴海问：“我看这张证书上显示着你几乎每年都要去一次，哦？好像中间隔了一年。”

张慧萍说：“中间隔的那一年，是怀孕生小宝的那一年。”

接着张慧萍简单讲述了一段往事，好多年前，张慧萍向福利院送过孩子。

“那时我还正在上高中三年级，由于我本身体育不太好，所以学校给我们几个同学安排了体育加试，加试的地点在另外一所比较远的高中，我和同学约好的一起坐车回来，谁知道中途我的手机没有电了，而那一所高中面积太大，我找不到同学，就自己步行往自己学校走去。中间路过一片垃圾场，发现了一个男孩儿。”

“当时只是觉得孩子很小，但是不知道具体多大，现在有了小宝之后，算是对孩子的年岁有了基本感觉，现在回忆一下，那个孩子应该在三岁左右吧，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垃圾堆里找吃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脸蛋上都看不见皮肤的颜色了，只有一双眼睛明晃晃地瞧着我。我就上前去问他家长在哪儿，是不是迷路了什么的。”

“然后我发现这孩子竟然不太会说话，当我问起他家在哪里的时候，孩子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屋，怎么形容呢，那间屋子，就是用垃圾堆里能找到的材料搭建起来的，当时我敲门也没有人应，于是我试着推了推门，结果门就这么被我推开了。然后……”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死去的老人……”张慧萍顿了顿，急促地走到卫生间干呕了一小会儿，然后用自来水漱了漱口：“对不起，到今天我还忘不了那个场景和那股味道。”

“当时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小时候妈妈带我去过福利院，我知道福利院的位置和大概职能，说起来，这些年我每年都向福利院捐点钱，也是因为妈妈的影响，也可能是感觉那天我捡到的那个孩子特别可怜吧。”

“路上费了好大劲，才问出孩子叫莫小冬，现在想想当时也是草率，我当时只把孩子领到门位那里，告诉门位孩子家的老人已经过世了，让他们有什么直接问孩子就行，当时我太着急回学校了，那个门位大叔还没来得及细问我，我已经走了好远。”

吴海问：“那老人去世的事情，没有报警吗？”

“报了，是我回到学校用同学的手机报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