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看了这个电视剧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说。
我家姐妹三个,我妈强势了一辈子,说话从不给我爸留情面。我们小的时候,我爸妈给邻居们的印象都是通情达理,不重男轻女。可我们懂事后渐渐明白爸妈重男轻女的思想有多严重。那时候我姐有十多岁吧?我跟妹妹还都懵懵懂懂的,我二爹,也就是我爸的亲弟弟有两个儿子,我爸妈说是我二爹二妈硬要送给他们一个儿子,反正,那个弟弟就来我家了。然后,我姐姐就撺掇我跟妹妹整天想办法欺负那个弟弟,最后二妈看不过去,就带那个弟弟回家了。过后一年,我妈说为我们的前途着想,把我们送到了离家四十公里的市内上学,为我姐妹三个租了城乡结合部的一间小房子。然后那之后的假期,我家便住进了一位干哥。当然,我们欺负不了干哥哥,他比我们大好几岁,我们不是一个段位的。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但他对我们挺好,挺像一位哥哥,他在我家生活了十多年,我们跟他也一直和睦相处。只是大人的微妙关系,我前十多年才算理解。干哥哥的病需要很多钱治疗,不然他便活不过三十岁,而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女强人,是方圆百十里的首富,而干哥哥家当年没有能力为他治病,他家又有两个儿子。干哥哥在这十多年里回他自己家娶了妻生了子,其余时间一直一家三口在我家生活,而我爸妈也没有花钱为他治病。不知道他最后回自己家的原因是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所有温暖的回忆都是在生病的时候。有一次是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高烧,我妈背着我去医院,我觉得特别温暖。还有我九岁时胳膊摔断了,在手术住院期间,爸妈的照顾让我有了当宝贝的感觉。所以,有一次姐姐问我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我的愿望是生病,姐姐立刻向妈转达了我的回答,妈骂了我很久,说我是个畜生不通人性,不知道生病了就要浪费钱。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委屈,因为我心里的意思并不是想要浪费钱的,可我又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记忆里温暖的场景只有这两个。剩下的便是无数的委屈了…………不想像祥林嫂一样见人便倾述,可每次有机会说出了一点儿,便觉得轻松了一些一样。
第一次心碎的感觉是在七岁那年的春天。那天放学后我跟姐姐去采树种,油菜花开的季节,柳条也刚刚长齐了叶子。学校要求交树种,姐姐便带着我跟妹妹去了田野,春天的田野大概是很好玩,总之那天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到爸扯柳树上的枝条,我就因为天色黄昏看不清他的脸了。走到爸的身边,他便抽了姐姐的屁股几下,然后便劈头盖脸地抽向我。我不知道被抽了多少下,只觉得手摸在脸上都是黏糊糊了,手上都是血,很腥。不知道疼,可能是抽的太快了,整个脸都麻木了吧?回到家里,妈埋怨我跟姐为什么放学不回家,随后她看到了姐身后的我,然后她扑上去跟爸打成一团,她边打便骂爸为什么那么狠,万一我被毁容了怎么办?我不记得他们打了多久骂了多久,我只记得我浑身冰凉地走向了家门前的蒿子林,蒿子林那时候比我高,我瘫坐在蒿子林里听着远处家里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好像是那之后没多久,我被妈冤枉我偷了她的钱,我怎么辩解都没用,她骂了我很久,那是个冬天的夜晚。我还是那种周身冰凉的感觉,我走出家门,那晚没有电,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害怕,我期盼家里有个人来哄我回家,然而没有,我只能硬着头皮在外面走。走着走着,我发现吴奶家的烟囱旁边有火星,我蹲下来发现烟囱还热乎乎的。于是我依偎着烟囱坐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觉醒来已经是满天的繁星,我却手脚冰凉麻木,烟囱也冰凉了,我扶着烟囱慢慢站起来却是又冷又怕的不停发抖。无边的恐惧把我逼到家门前,家里人都睡了,黑灯瞎火,我敲门,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奶奶给我开的门。当年的我并没有被抛弃的感觉,也并没有心疼的感觉,只是觉得冷,害怕!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离家出走。
记忆里好像一个季节只有一双鞋子,尽管我家是当地的首富!我因为没有鞋子替换被姐姐的同学嘲笑鞋子脏,冬天穿着湿漉漉的棉鞋上课,脚冻得通常半天半天没有知觉。我有了孩子以后,最怕他们的脚被冻着,我近乎病态地要求老公每天烤鞋子!
初三那年过完寒假刚开学没几天倒春寒。因为在寒假的最后几天我把全家人的棉鞋都洗了,那几天非常冷,我看妈又拿出洗干净的棉鞋穿,我也拿出了我的棉鞋穿上。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家里包的饺子,我妈骂我说我不该穿棉鞋,冻不死我!我反驳她为什么你穿?她说我凭什么穿别人为我洗的鞋,我说连你脚上穿的鞋也是我洗干净的。她便起身要打我,然后干嫂子拉住了她。我靠在后门边流眼泪,她端起饺子去厨房,她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狠狠一把把我推下台阶,当时后门的台阶有四级,后门外是泥地,外面正下着雨夹雪,我毫无防备地被推下去,摔倒在地,浑身都是泥。我的记忆里依然没有疼,现在想来也只是心在疼。我爬起来,没有管身上的泥,也没有吃午饭,径直去了学校。一路上我只有冷,心冷身体冷!学校对面有个水库,我在水库边站了很久,虽然很冷,我还是一时冲动往水库里走了几步,终于恐惧战胜了冲动,我还是回到了岸边。那种耳畔只有风声,眼睛里只有茫茫的水的感觉很不好,想起来就会一阵阵眩晕。
我快要中考了,爸妈迷上了纸牌,每天都会召集邻居来家里打上半夜。我的房间没有门,跟爸妈打牌的房间只有半墙之隔。我想考上高中,早早离家不再要爸妈养活。每晚下了晚自习我还想学习一会儿,可每晚家里都很吵。终于有一天,爸大喊着拖拉机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指责他,他眼里像是要喷出血丝来咆哮着来打我,打牌的邻居们死死拉住他,他终于在别人的劝说下没打我,但我从此再没见过他正眼看我,正确地说,一直到我结婚一年后,我仿佛都没见过他用黑眼珠看过我。我们班中考全军覆没,我作为班里的第一名,也以两分半只差上不了重点高中。家属院前面村子里的同班同学父母为他花了钱去重点高中报道,前边一排房子的邻居比我少考了三十分,她爸妈也花钱让她去上重点高中。邻居的阿姨问我妈为什么不让我去上重点高中呢?我妈说我不想去,邻居阿姨问我为什么不想去,我说我想去,可我不敢让我爸妈掏钱,邻居阿姨说你向爸妈要求啊,我只有流眼泪,邻居阿姨陪着我流眼泪,她姓任。终于,我在开学的前一天自己带着所有的洗漱用品去普高报道,所有的被褥都是我自己准备的,蚊帐是我用家里的破蚊帐改的。整个暑假我中耳炎灌耳底,脚气发炎流脓淌血没有人过问。邻居家另一位阿姨给了土槿皮酊,我让妹妹乘我睡着时倒在我脚上,我看着肿胀的血淋淋的脚冒烟,清醒时不能走路的我这时候疼得蹦着喊叫。我妈在十多年前说过,没想到我跟姐姐能长大成人的。我命就是这么硬,这些小病小灾我都能扛过来。我稍微好些就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活,每天最早起床,洗衣做饭卖烟煤。我上普高开学走到半路,想到了没带学费,我转回家找妈要钱时,妈正跟邻居们聊天,她面无表情地给我三百五十块,三百学费,五十生活费。我接过钱,我觉得自己卑微到底了,我多想有一天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要再回这个家。
初三那年寒假前,我妈在跟邻居聊天的时候说,我们姐妹仨谁学习好会有奖金,第一名奖励五十块,第二名三十。很不巧,那年寒假我就考了第一名,领通知书那天家里没别人,我给妈说我考第一了,我妈没理我,我想她应该是忙。我家里那时候做着很多种生意,只是腊月集上摆的摊子就有半条街。从放假到大年三十一直在帮家里卖东西,腊月三十的上午妈才在嫂子的提醒下想起我没有过年的新衣服。妈于是给了嫂子五十块钱,我们去十多里外的另一个集上买衣服,嫂子三十块给我买了个黄色上半截是皮革下半截是碎花的袄子,然后买了一条黑色健美裤十多块吧?剩下不到十块钱嫂子给我了。
年三十晚上,春节晚会开始的时候,姐姐怂恿我要压岁钱。我想自己考了第一,应该很有资格要的,于是问妈要。妈说没钱!我说那奖金呢?你说考了第一给奖金呢?妈说不给!我说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妈打开门一把把我推出去,然后反锁上门让我滚。我哭着在门外等了很久,她一直在骂我,用很恶毒的脏话骂我,那些话至今我说不出口,我骂老公是最口无遮拦的,可那样恶毒的话我还是诅咒不来。我绝望地走向爸办公楼的楼顶,我坐在楼沿上看着万家灯火,听着春节晚会的热闹歌舞,北风吹得我脸麻木着,泪水一直也没有结成冰。我终于没有勇气跳下去,姐和妹不知道啥时候找来了,姐说她明天就准备去新疆,姐说我不要做傻事儿,好死不如赖活着,等她挣了钱就回来接我。万幸那天没有跳下去,因为记忆里那天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可那次跳下去不一定死的了,因为楼只有三层,跳下去的地方是麦地,冬天的麦地肯定是松软的,我跳下去的结局更可能是终身残疾。
高中两年半年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日子。矫情的同学总说学校食堂饭菜像猪食,他们纳闷家境如此好的我怎么会吃得喷香。我一直以为物质上的苦根本就不算苦,住校生活虽没有人关心,但也没有人伤害。高二末我又重感冒了一次,高烧在床上躺了两天,有个姓钟的女同学扶我下床去了诊所。在诊所输了三天液,我的生活费花光了,我让来市里的邻居给妈捎信送生活费,妈到底没来。
我是艺考生,学音乐的。当年没扩招时,我们学校的艺术生很吃香,基本都有大学上的那种。但是,班主任也会为了想让你上更好大学而使用一些手段。那年三月我被班主任告知没有报上艺考名。我妈骂了我半夜,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她骂累了,也睡着了,我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坚定地走出家门。最后虽然也回过家三两个月,但那应该算是我脱离原生家庭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