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休抱拳朗声道:“前辈,保重!”
纤叶与她匆匆相聚,又要别离,眼圈泛红,眼泪夺眶。她道:“师父将《转经》给了我们,此去东林山高路远,叫徒儿怎么放心。”
清泠淡淡道:“你二人比我更需要《转经》。我若能去得东林,是天意;若去不得东林,亦是天意!”言毕,御气低飞,朝着西南方去了。
纤叶驻足片刻,仍有不舍,看着清泠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回转心神。
夕阳西下,一道土坡挡住了子休二人视线,再也看不见落日的踪迹。子休二人前行了千米,忽见一处溪流。子休眼熟,认出此溪正是当日纤叶抛扔“火石”之处。
子休道:“前面便是花香村地界了。”
纤叶道:“正是,不过我们此次不入村子,从前方大路直奔鹿溪。”
子休放眼瞅去,满目都是苍黄的草壤,一望无际。
子休问道:“尽是杂草,哪里有路?”
纤叶微微一笑,说道:“非得露出沙石,劈开径道才唤作‘路’么?原野无边,辽阔宽广,实乃一条‘苍茫大道’。”言毕,震开翅翼凌空飞舞,朝着前方广袤的草地急冲而去。
象罔云雾穿梭,瞬间便赶上了纤叶,反超于前。纤叶不甘示弱,扑闪翅翼又追赶象罔。
茫茫苍黄,人、妖竞速,你追我赶。
子休眼见她们飞远,焦急起来,一时间竟忘记了清泠教授的御气浮飞之法。他紧咬槽牙在草原上狂奔,跑不过百米,已是汗流浃背,腿部肌肉微痛,倒在地上粗喘不止。
泥土气息丝丝飘过,草叶清香沁入鼻翼。子休喘着粗气望向高空,浮云浓烈,滚滚翻动,化作万千形状,千奇百怪。忽地,一朵云雾从天空急速坠落向 他砸来。子休惊惧不已,迅速翻滚躲闪。
那朵云雾急转身形露出一对晶亮清澈的双眼,正是象罔。
子休又气又笑,说道:“象罔兄,你仗着可以上天入地,欺负我行动缓慢么?”子休灵机一动,闪电般趴在象罔云身之上,哈哈笑道:“既然老兄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让我沾沾光,载我一程如何?”
象罔似是很不情愿,勉强飘飞,云身乱晃。子休趴立不稳险些坠下云去,急忙调整身姿,由趴改坐。子休紧紧抱住象罔,大喝道:“飞咯!”
但见大风拂面,子休抱着妖云,青衣猎猎飞在高空。白云悠悠,天地浩淼,近处树木瞬间变小,远处山川依稀可见。
子休首次翱翔高空,心情大好,不由得念起歌谣:“天地悠悠,小河沟沟;三载儿郎,一觉千秋;浮生大梦,短长随风;苍茫穹宇,消散无踪......”
渐至高处,气体稀薄,子休撕心扯肺奋力高呼,丝丝冷气直钻喉头,胸口不禁窒住了,往后每念一句都觉着格外费力。
此时已至傍晚,燕雀归林,各色飞禽从他身旁掠过。子休连它们的鸟喙、羽翅、勾爪都能观察的细致入微。他幼年时常幻想浮游天际,比肩群鸟,为此还特意将茅草扎成羽翅形状捆在身后在坡上试飞,然而每次都跌的鼻青脸肿,回家后还遭到父亲责罚。即便如此依旧乐此不疲,屡败屡飞,屡飞屡败......此番能与鸟雀同翔得偿心愿,大感过瘾,内心惊喜之情,澎湃欲炸。
象罔载着子休穿梭飞驰,瞬间追上纤叶。
子休得意忘形,从象罔云身上站了起来,朝纤叶摆手,说道:“借力使力,胜过自己费尽心力。”
纤叶转身侧飞,不屑一笑,说道:“得意失意,终究还是大失人意。”她秀口轻噘,吹出一记响亮口哨。
象罔闻声惊警,猛然翻卷将子休抛落。
子休脸容失色,大声疾呼:“象罔兄,你你太不够......意思......啦。”
子休尖叫不止,四肢乱搡,眼看快要坠地,只见纤叶扑闪羽翅辗转飞来,伸手一把扯住他的手掌,将其拉拽而起。
子休惊魂未定,喜悦之情顿消,顽心归拢。
纤叶道:“我赠公子草鞋之时便曾说过,高处总是虚无飘渺,比不上贴着地面来的实在。”
子休生怕再次被甩落,手指如虫爬蚁钻,慢慢渗进纤叶五指之间,与她十指相扣。一瞬间,他只觉一道暖流顺着筋脉渐入心底,心内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自在。他的脑中突然想起平日里最不爱背诵的那本《诗经》来,里头有两句话他却很喜欢: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不由自主念出声来,被纤叶听得清楚。纤叶问道:“公子所念之语究竟何意?”
子休无意一语,不想被她听见,微微一怔,红霞飞颊,蓦地将她的手握得更加紧了。
子休怯生生说道:“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纤叶闻言一愣,轻咬樱唇,沉声不语。她记忆极好,偷偷将子休所念的十六字默记在心。她翼翅加速扑闪,向着鹿溪方向去了。
天色昏暗,日头没落。子休与纤叶携手同行,低飞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长溪畔。
那溪水清绿碧透,水面之上类似鹿茸形状的水藻相互盘结勾缠,铺满半边溪流。水流中不时有暗泡吐出,滚滚涌动,水藻覆盖之处更显浓多。
忽地,一条鳞甲雪亮,银闪发光的飞鱼从水面猛然窜出,鱼尾搡摆,掀起点点水花。
正在此时,溪岸边不知从哪里跑来两只花鹿,前蹄跪地,伸长着脑袋在溪边舔水。
花鹿饮完水仰头嘶鸣,极为欢快。
花鹿撇头张望,似是发现了站立远处的人影,猛然一惊,撒蹄便跑。
两只花鹿一前一后,闪电般奔向溪流中的一座木制浮桥。
那浮桥老朽破旧被鹿脚踩踏发出“吱呀”响声。
浮桥之上,一人头戴斗篷,身披蓑草,盘腿而坐,手中提着一根青色竹竿,正悠然垂钓。两只花鹿蜷缩脑袋钻进那人怀中,撒娇邀宠。
“斗篷人”放下竹竿抚摸鹿头,清笑不止。待笑声止息,一语浓厚的嗓音刺破寂静。
“何人惊扰老夫的“鬼酒玉鹿”?到了“鹿溪”还不报上名来?”言毕,斗篷人伸手从腰间取下一粒紫红色的葫芦,用力晃了几晃,撇开鹿嘴喂灌下去。
左侧花鹿咽喉剧颤,鹿嘴呲牙咧舌,急不可耐的够着那紫色葫芦,另外一只也挤过身子伸长脖子与其争夺。
斗篷人得意大笑,声如洪雷,震得林间归巢的乌鸟不敢落降,飘飞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