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在美国转战南北,厮杀东西,读书工作,漂过九个州。 从缅因一路向南去了北卡,又一路向西到达华盛顿。 然而无论身处何地,二十多年来,两张贺卡 - 西式圣诞卡和中式春节卡,总在节日前悠悠地飘进信箱,洁白如雪, 带着老同学布莱恩的母亲艾塔的问寒问暖。
缅因冬季又长又冷,初来留学时, 杭州时兴的过冬方式明显无法抵御加拿大的北极寒流。 裹着一件薄大衣两条秋裤三件毛衣,在摄氏零下二, 三十度的教室外依旧哆嗦,进入零上二十度的教室内则汗流浃背, 常常课间跑去洗手间脱秋裤。 匈牙利后裔布莱恩总觉得我的穿法滑稽又特别。 当地人即便冬天也是一条裤子,一件薄衫和一件厚大衣。 我渴望缅因化,只是囊中羞涩,觅食优先。
感恩节前,与父母同住的布莱恩奉母命载我去他家吃饭。席后, 在著名服装公司工作的艾塔拿出一大堆冬装让我试。从羊毛手套, 雪靴,绒冬裤,到厚厚长长的暗绿色风雪派克,一应俱全。 还有一件我羡慕已久的布莱恩常穿的红白灯芯绒格子衫。 这副行头立刻将我接地气,室外抗冰冻,室内不流汗。 看我又喜又惊又怕的神情,艾塔说这是客户退掉的,没穿过, 内部处理很便宜,作为我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布莱恩也有一份。 她像母亲般看着我试穿,淡蓝的眼睛流露出满满的慈祥。 我享受着雪中炭和及时雨,感恩的心花比她壁炉里的炉火还要怒放。
送我回家的路上,布莱恩用他的皮卡把我拉到一个巨大的, 空无一人的墓地的水泥地上,让从没开过车的我坐在驾驶位置,说, 开吧,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来日方长,以后我带你去滑雪, 海钓,打高尔夫。
圣诞节前的一个周末上午, 布莱恩奉父命又来接我去他家做客, 短暂闲聊后他父亲拉瑞把我们载到他的牙科诊所。 诊所周末是不营业的,拉瑞一边给我洗牙一边问上次是什么时候洗的 ? 我张着嘴刚好不能回答。想来惭愧, 出国前从没听说过还有洗牙这种服务。 他又问我门牙上缺的一块是怎么回事,需要补上。这个可以讲, 上个月徒步买菜,在雨雪混杂的坡上摔出来的。 忐忑和惶恐中牙事结束,我还没来得及问要付多少钱,拉瑞笑着说, 这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接着让我和布来恩坐上他的车, 直奔中餐馆享受芝麻鸡,芥兰牛。
苦思冥想, 我无法解释这个刚认识几个月的美国一家为何待我如此的厚爱, 是因为大家曾共有过的艰辛 – 是艾塔曾在新泽西刺骨的风中踯躅? 是拉瑞的父亲雪中追不上的上班的火车? 是布莱恩打工后身上洗不掉的白色粉尘? 还是因为他们血管里奔腾不息着博爱无疆的暖流?还是·····?
如今格子衫的领子已磨破,派克的口袋也开了线, 只有拉瑞补的门牙还坚挺着,颜色可以乱真,日日帮我割肉切菜。
节日临近,艾塔的贺卡定会像四季转换那样准时。去年的卡里, 她写道:我们收到你的全家照片和问候,谢谢你想着我们!
怎能不想你一路送的温暖呢?尽管走遍美国,离你们渐行渐远, 每次搬家都会扔掉很多陈坛旧罐,但美好的回忆不曾远去, 唤起记忆的实物也会永存。今年我的卡已备好, 在特意拍的全身照后面注上:艾塔,请细看我的穿着, 里面是红白灯芯绒格子衫,外面是暗绿色风雪派克, 它们随我漂流多年,不弃不舍,每年感恩节我会穿给全家看, 此时重温的不仅是遥远的暖意,更是一段无法忘却的温情。
此文刊于美国中文报【世界日报】家园版 2018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