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真是惭愧。我一直喜欢书法,享受手握一管,线条游走自如,心手相应的畅快,不知不觉,无法停歇。每见中意之品,叹赏之余,总想自己也能写成这样多好。于是,兴致勃勃铺开纸笔,饱蘸墨汁,凝神静气,开始写字。但三分钟热度一过,开始自我怀疑,就不了了之了。直到下次,克制不住同样冲动而重复。就这样,一曝十寒,结果等于零。也许是爱得不够,或是没找到感觉,也因时间不够,要紧事太多,修心养性不免奢侈。
正如此,当我磨练耐性时,就选择练字,想试试坚持一件小事会带来什么改变。
楷书四大家,各有长处,我偏爱欧阳询和赵孟頫的字,就从法度严谨的欧体开始。顺眼的字,练着顺心。我的字带点柔弱,练习男性的字,也为补足阳刚之气。
为能坚持,我把目标定得较低。首先放弃磨墨,直接用墨汁,节约时间。也不贪多,每天就半小时。
对初学者,笔很重要,一支顺手好用的笔,会增添不少信心。站着锻炼笔力,但辛苦。累了允许自己坐下写,先易后难,量力而行,循序渐进。一个字多次写不好,会烦躁,不要强求,放下,以后还会遇到。
欧体刚柔并济。每一个笔画,都体现出性格。一横一竖,外圆中直,不枯不尖,有骨有力。它让我想起木质餐具,或玉石。线条流畅均匀,表面圆润柔和,但质地自有风骨和硬度。
字还是得练。看别人的字觉得好,自己亲手一笔一划练却难得感觉,为什么?琢磨笔画间细微差异,深刻体会妙处。同样的字,方寸之间,风格各异,有时就是细节差别。
越简单的字越难写,越复杂反越好写。简单的字,笔画少,合适的结构就越难安排,且每一笔都是主笔,明显而独立。如之字和也字,我反复练,不尽如意。
边写边观察、琢磨、体会,把眼中所见,心中所会,努力通过手来体达,就是练习。
想象自己是个手艺人,把每一笔一划当工艺品来打磨,体会笔画的轻重、缓急、粗细、行止。竖勾,含而微露,锋芒点到即止;横是自然开笔和收束,顿挫适度,以免首尾粗重。以这样的心态去写,不再着急写完。
写字基本的是笔画,然后是间架结构,再次是篇章结构。这类似写文章。笔画或字,单独来看是好的,和其它笔画呼应变化,又生意趣。
每个笔画都不容易,都有特色和个性,体现了书法家的独特风格和内在的力道。泛泛而写,心浮气躁,如何能写好?先不求整个字,练好每一笔,慢下来。
以前我容易放弃,不懂练字先难后易,开始最辛苦。握手无力,笔不听使唤,每一笔都吃力,遑论呼应和结构。如一长横和悬针竖,粗细不均,轻重缓急,难以控制。明白先难后易,一开始,安心把每一笔一划练好,不心急求快。初学练字,最难且最慢,不像摄影,入手容易精通难。开始时,不要畏难而沮丧退缩。
每一细微之处都是匠心所在,都是妙处之源,一笔一划慢慢写,耐心、静心、用心。
基本笔画练好了,一个好字不就容易了吗?之后的间架结构,由关系呼应而生的整体感和平衡感,且融入个人审美观感,多观察体会,并不那么难。
书法和武术及舞蹈是相通的,都要把基本内功练好,才能运化各种花样门派。
心手相应最难。一笔下去,划过空白纸面,墨迹逐渐显露出想要的感觉,难,感觉退化到刚开始用手写字时的笨拙。像修炼内功,没有捷径。练字后,再画画或写硬笔字,手会更稳。练字实练笔力。
内功修成,熟能生巧,技进于道,才能心手合一,得心应手,体会笔走龙蛇的愉悦快感,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中音而合舞。飞花片叶也有杀伤力,不拘泥于器,用什么样的笔都能写出好字来。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不僵硬,不定型,随化而流,随流而化,像水,灵动而令人着迷,有无限可能性,但驾驭它需要高超的智慧和强韧的力道。一旦驾驭,随心所欲,变化无穷。在某种技艺上,心手合一、身心一体,进入忘我入神、能量流动的高峰体验,那是游于艺的人生至乐,也是我内心的向往。
路漫漫其修远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