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路过街角花店,玻璃橱窗里斜倚着几双丝袜,像被晨露浸润的蝶翼。忽然惊觉,这座城市的肌肤又要开始呼吸了。
记忆里的春日总带着薄纱的触感。地铁扶梯上缓缓升起的长腿,裹着浅杏色丝袜,仿佛新抽的柳条沾着未晞的雨。碎花裙摆掠过台阶时,袜面细密的菱形纹路便成了游动的鱼群,在晨光里忽明忽暗。那时我总爱站在月台上数对面驶来的列车,看玻璃倒影中穿梭的各色丝袜——烟灰紫像暮春最后一场雾,蜜桃粉似枝头初熟的果,最动人的是那些半透明的肉色,像第二层肌肤般妥帖,将都市女子的婀娜都收进细腻的经纬里。
盛夏的丝袜是蝉蜕的标本。正午阳光最毒辣时,总能在咖啡馆落地窗前看见这样的风景:穿薄荷绿衬衫的女子翘着腿,膝头摊开杂志,薄如蝉翼的丝袜在冷气里泛起细碎银光。那光影会随着她翻页的动作流淌,时而聚成溪流,时而散作星子。有次暴雨突至,看见穿黑色丝袜的姑娘踩着水花奔跑,袜面雨水凝成的水晶珠串,竟比钻石项链更令人心动。原来极致的轻薄,反而能承载最饱满的生动。
待到秋意染黄梧桐,丝袜便换了沉静的质地。哑光黑丝裹着风衣下摆,像砚台里将干未干的墨,在落叶纷飞中写下隽永的诗行。有回在美术馆遇见位银发太太,藏蓝丝袜配墨绿丝绒裙,袜脚处微微起球,倒像老唱片上的划痕,平添几分时光沉淀的韵味。她驻足在莫奈睡莲前久久不语,我望着她脚踝处流转的暗纹,忽然懂得有些美是需要年轮来诠释的。
这些年搬过几次家,衣橱里丝袜的色号却越积越多。朋友笑我痴迷,可他们不懂,那些被妥善收纳的丝袜里,藏着多少转瞬即逝的光影——春日樱花飘落时的颤动,夏夜路灯下的流萤,秋阳穿过百叶窗的琴弦。生活本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瞬间编织而成,而我们不过是执着于捕捉丝缕光线的绣娘。
又见橱窗里新到的丝袜在风中轻摇,像无数未拆封的诗笺。我伸手触碰那冰凉丝滑的表面,忽然想起木心先生说的"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或许对美的虔诚,本就是对抗时光最优雅的姿态。
(原文发表于新竹生活公众号,图片为作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