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回到最亲切的地方,大约也能算回乡了,回一个梦里故乡。只是这地儿其实离我也不算远,但许多年却不曾有机会重新探访一下,以至于这一次的突然重返,有些近乡情怯,有些惘然。曾亲近此地的我,还是个孩子,再见却已中年。
此地是有名字的。黄荆山的一段,张家湾。记忆中是个大大的村落般的湾子,许多人家,各家门前都有石砌的门槛。湾子里许多青石板路。这并不是我居住过的地儿,可它通向我自由探索的孩提时代。湾子深处由沟往山溯源,是泉水叮咚的溪流。溪流在一些落差大的位置往往形成潭。溪流里有小虾,螃蟹。往往掀开石块,发现螃蟹蜕去的壳,是儿时乐此不疲的游戏。
我的童年几乎没有玩具,山和水便格外珍贵了。无穷的探索延展着我对自然的认识。此地仿佛一个探索基地。春天,山上各式各样的叶子采集回去,夹在书页中。夏天,抓螃蟹摸虾。秋天,山中也自有乐趣。冬,倒不大有印象了。我对这片山熟稔至极,哪里哪里有棵桑树,是逃不过我的法眼的。然而也仅限这片山。
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离的只是这片乡野。十三岁那年,家从山脚下搬到湖边。此地便遥遥地不曾亲近。
此地便只出现在记忆中,梦乡里。
几年前到儿时的居住地探访了一次。曾经的院落已成前尘往事。与溪流,却不曾亲近一番。我在言语里夸赞它的趣味,儿子却始终不以为然。一度我以为溪流不见了。
翻过一座山头,坚定地从通往此地的方向下山,毫无准备地听见流水声。然后,竟意外邂逅了我的小溪。湿漉漉的山石,轰轰烈烈的水流冲击声,我竟然无意中回乡了。
可是心境却是客,不是主。
走下溪流,穿过山沟,下到一片村落,房子挤房子,杂乱无章,新不新旧不旧。我知道,乡再也没有了。
回,亦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