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南宋洪迈在其《容斋续笔》卷第四（十七则）《禁天高之称》中，曾记述北周宣帝（宇文赟）对文字的禁革：

在位期间，宇文赟以自己为“天”，这已超越了此前皇帝所自认为的“天子”，他曾禁止使用的文字有“天”、“高”、“上”、“大”。

北周之外，洪迈还提及，宋代也有文字禁革的类似情况：

宋徽宗（赵佶）政和（公元1111年～公元1118年）年间，官方曾发布禁令：

朝廷内外，均不许以“龙”、“天”、“君”、“玉”、“帝”、“上”、“圣”、“皇”等字作为名字用字。

到了明代，名字禁字又一次出现。

明人徐应秋所撰《玉芝堂谈荟》卷三十一《禁天、髙、上、大》、明人陈士元《名疑》卷三中，除引述《容斋续笔》中关于名字禁革的内容之外，还增加了对明代的类似情况记述

先是朱元璋朝。

朱元璋（公元1328年～公元1398年），初名重八、兴宗，字国瑞，濠州钟离（今属安徽凤阳）人；元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因饥荒瘟疫，父母兄长皆死；贫困不堪，进入皇觉寺，出家为僧；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加入郭子兴的军队，屡立战功。韩林儿称帝时，担任副元帅；至正十六年（公元1356年）攻下集庆，称吴国公；击败陈友谅之后，称吴王；后削平张士诚、方国珍割据势力，遂挥师北伐，大破元军；公元1368年称帝，建都南京，国号明，年号洪武；同年，攻克大都（今北京），推翻元朝统治；统一全国后，普查人口，丈量土地，均平赋役；兴修水利，推行屯田，减轻对工匠的奴役；抑制豪强贪吏，制定《大明律》，废宰相职，加强皇权。

明太祖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有令：

禁革小民以“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汉”、“晋”、“唐”、“宋”等字作为名字用字。

接着，是朱祁镇时期。

朱祁镇（公元1427年～公元1464年），明宣宗（朱瞻基）长子；出生四月，即立为皇太子；九岁，荣登皇位，首用年号正统；宦官王振专权，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率军北征，在土木堡惨败，被瓦剌生俘；次年（公元1450年），被释放回京，尊为太上皇；明代宗（朱祁钰）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复辟，再用年号天顺，诛杀抗击瓦剌的功臣于谦等人，任用宦官曹吉祥；两次在位二十四年，无甚稗政；统治期间，邓茂七、叶宗留等先后起事，对抗大明朝廷地。

明英宗正统十年（公元1445年）的进士登科录，凡是“天”字，全都写作“䒶”。

据说，这是出自内阁的主意。

随后，是朱祁钰在位时。

朱祁钰（公元142年～公元1457年），明宣宗次子；明英宗即位，封郕王；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朱祁镇被瓦剌生俘，皇太后命朱祁钰监国，不久，即皇帝位，年号景泰；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朱祁镇被瓦剌释放，回到京师；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病宿南郊斋宫，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贞等迎请朱祁镇复位，朱祁钰被废为郕王；在位期间，能任用贤能，励精图治，抵御瓦剌深入进犯，维系人心，安定统治。

明代宗景泰（公元1450年～公元1457年）时期，朱祁钰驾幸太学。按照惯例，随后朝臣要上谢表。于是，内阁就自己写好谢表，上进皇帝。谢表之中有“管窥霄、蠡测海”之句。

“管窥霄”一般均作“管窥天”。

大概，也是在避讳“天”字。

“管窥天、蠡测海”的出处如下：

1．《庄子·秋水》有：

“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

2．《汉书·东方朔传》有：

“以管窥天，以蠡测海。”

当时，内阁在上表如此书写之后，有识之士对这样的规避，有些莫名惊诧。

再后来，是朱厚照当政时。

朱厚照（公元1491年～公元1521年），明孝宗（朱祐樘）长子；弘治五年（公元1492年）册立为皇太子；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即帝位，年号正德；执政后，信用宦官刘瑾、谷大用与将领江彬等人，厂卫横肆，罗织罪名，滥戮臣民；扩大皇庄，掠夺土地，民不聊生；淫乐嬉游，亲近群小，朝纲紊乱；曾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下令巡幸，沿途骚扰百姓，民变四起；统治期间，河北刘六、刘七起事，山东、湖广、江西、河南、山西、四川等地亦有民众揭竿；造成明代中叶严重的政治危机。

明武宗正德（公元1506年～公元1521年）初期，宦官刘瑾专权擅政，明令禁止民众使用“天”等字作为名字，其时：

郎中“方天雨”只能称“方雨”；

参议倪天民只能叫“倪民”。

没过多久，刘瑾就被诛杀了。

联系前事，有人说，刘瑾“（无法）无天”的罪行，在他明令民众不能在名字中出现天字时（即所谓“无天”），似乎就已经有所预兆了。

关于“名字的禁革”的事情，以及牵涉到的人事，大体已经说完。

从这微观的历史事件，可以得出宏观的历史结论：

第一、专制的最大恶行，就是它可以借助手上的权力，施展淫威，禁天禁地禁空气；这不是笑话，这是历史的事实。

第二、真正开放的社会，会不断走向开放；专制的社会，只会倒退到更加专制的状态；这不是历史的循环，这有点近亲繁殖不断退化的意味。

第三、但愿苍生有幸，可以不受专制之苦。

第四、写这些，并不是因为淘旧的考据癖，而是时刻不能不去担忧：这个世界上，周宣帝之后有宋徽宗，宋徽宗之后有明太祖，明太祖之后有明英宗、明代宗、明武宗……明武宗之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个“谁谁谁”……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

1、宋·洪迈《容斋续笔》卷第四

2、唐·令狐德棻等《周书》卷七《帝纪第七》

3、唐·李延寿《北史》卷十《周本纪下第十》

4、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三十一

5、明·陈士元《名疑》卷三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