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纷乱开启
本是人间芳菲四月天,燕北却好似冬天刚刚过去,直接越过春天,迎来大雨滂沱的夏季。穆宁珺长年在南梁居住,初来燕北半年,还是没有适应这气候,原本柔弱的身子更是经不起这换季的气温变化,加上上次受伤中毒,伤势本就没好全,四月初一过便又病了,调养了一个月才稍稍有些好转。
“都准备齐了?”穆宁珺见离湘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声音微弱地问道。
离湘看着她惨白的面容,轻叹了一口气,垂头吹了吹碗里的药汤,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着整间屋子,穆宁珺纤细的手指接过,照例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离湘回复她方才的问话。穆宁珺放下药碗,点了点头,刚刚拧起的眉心仍旧因为苦涩的药味尚未舒展开,更显得整个人虚弱不堪。
“既然如此,那你通知一下云儿,等会儿我们就出发吧。”穆宁珺渐渐地舒展眉心,整个人往身后的软塌上靠去,缓缓地垂下羽睫,闭眼。离湘急忙把一旁的棉被往她身上掖了掖。心中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起身退出屋外,去找楚云。
穆宁珺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从离湘一进门便看出她眼神中的犹疑,许是多年来离湘已经十分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益,也就不说了。
自燕洵重新振作起来之后,便又投入了对燕北军的训练之中,燕北虽已经建国,但是燕洵一门心思地扑在军事改革上,因此每日并无朝会,只是各地的文书依旧送往燕王府,燕洵不时会召集群臣商量。燕北如今武将居多,文官则是以崔元安为首的十来个归顺于燕国的大魏官员。
魏帝病重,不出意外,元彻将会即位,虽然元彻不会像他父亲那般昏庸无道,但是对于曾经屈服于燕洵的官员,崔元安相信,元彻不会心慈手软,就算能保命,官职也保不住了。因此,并州,夏州,丰州三个地方的官员,索性投诚燕国。毕竟,燕洵的军事才能,并不输大魏的任何一名武将,他们心中还是多少觉得,或许,燕洵真的可以彻底覆灭大魏。
但在燕洵清洗内部的同时,大魏西北陇西一带因为黄河水灾,发生了严重的叛乱。而河西景阳王见燕北已然独立,又连连得胜,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能打到长安去了,景阳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空当,从凉州起兵,公然造反。
消息在十日之内便一下子传遍了整个中原,燕国,大魏先后得知,元彻急忙派兵镇压。同时加派朝中重臣到其余王侯封地,以防别的藩王联合门阀也开始造反。
穆宁珺得知此事后,原本已经打算动身去丰州的她,却忽然主动上奏燕洵,愿以燕国使节身份,前去凉州劝服河西王与燕国联盟,推翻大魏。
燕洵看着她亲笔写下的奏折,一笔一划,刚劲有力,果断非凡,丝毫不像是出于女子之手。右手的食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思量了许久,他才提笔蘸了红墨,在那张黑白分明的奏折上缓缓写下一个“诺”字!
这已经是她写来的第十封奏折了!自河西王造反的消息传来,她就突然接连给他递了这么一封奏折。起初他看完便果断地拒绝了。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作罢,反而每天一封奏折,不是劝诫,只是一些十分浅显易懂的小故事。
燕洵明白,长安易守难攻,当年战国七雄,秦国并不算是所有诸侯国中最富强的,但是魏、楚、赵一直难以吞并秦国的一大原因,便是秦国得天独厚的天然关隘,加上嬴政不菲的军事政治才能,才得以横扫六国。这也是后来秦汉王朝统一中原后都选择定都关中的原因。有天险阻隔,国都就不容易丢,君主仍在,士气就不会弱。
如今元彻掌权,纵使曾经溃败于燕洵,可大魏的实力仍然尚存。所以,要想进攻长安,倾覆大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够与河西王联盟,那么进入长安,便又多了一条路。燕洵也曾想过先与河西王结盟,挫败大魏之后,再与之争夺帝位也不迟,可是,这样一来,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跟河西王周旋,倒不如先由着他们乱,自己从东边谋事。
但偏偏穆宁珺在此时提出,要前去与河西王谈判结盟。
若说外臣,燕国不是没有,这些时日他也颁布了纳才令,愿意举用白丁。不止燕国境内,大魏、怀宋、南梁人士也有响应,但是毕竟牵涉国家政务,因此燕洵用人极为谨慎,非得亲自挑选不可,所以也很少有能够真正担任燕国重要官职的外来人士。但也正因如此,眼下燕国的重要官职人员,基本都是燕洵心腹。在长安数年,即便燕洵不愿沾染污浊的朝堂,但是识人的眼光倒是在那些年拔高了不少。
燕洵仔细回想着穆宁珺这几日呈上来的奏折,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清楚,她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行事风格,这次主动请缨,不像是冲动之举。
“殿下,”刘淇走进屋里,恭敬行了一礼,呈上奏折。
燕洵虽然立国,但并未称帝,而是奉已故定北侯为帝,燕洵守孝三年期间,统摄燕国朝政,自称为王,以敬燕氏故去的族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燕洵深谙这个道理。因此,举国上下,并无人反对他这一做法。
燕洵暂时不肯称帝的原因,更多的是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夺得天下,坐上皇位,心安理得地受万人瞩目,而不是独占一隅,受各国藐视。
刘淇是燕洵最近从黑鹰军里提拔来做贴身护卫的,算是顶替阿精的位置。现在,但凡曾经与楚乔有过接触的人,基本都被他从身边遣散了。
燕洵只是斜斜扫视了一眼,淡淡问道:“又是她命人送来的?”
刘淇抬头点了点,见燕洵不欲接那奏折,思忖了片刻后,刚毅的声音回道,“殿下,还有一事!”
“讲!”
“之前殿下吩咐属下办的那件事,终于有着落了!”刘淇的“终于”二字,显然道尽了此事的艰辛。
“哦?何事?怎么本王记不起来了?”
“就是殿下曾经命令南梁密探查的那件事。说来确实有些久远了。”
燕洵这才忽然想起来,穆宁珺刚刚入燕北时,他曾派人暗中打听她的真实身份。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竟然将此事忘了。
燕洵扭头,如同猎鹰般犀利的眼神闪烁着精锐的光芒,看着刘淇,“说!”
刘淇颔首,将奏折放下,说道:“禀殿下,南梁的确是有过一个穆姓氏族,但是这个家族世代以经商为道,最后一位掌管家族的人名叫穆暄。十年前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家族的人几乎都被灭门了,据当地的人说,是被仇家所害。穆暄卒年仅三十八岁,曾有一妻一妾,妻子名叫宋韵,侍妾名字不知。穆暄生前有两个儿子,分别叫穆沉偃,穆沉俊,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名唤沉瑶,另一个叫沉珮。据说,穆家被灭门的时候,最小的女儿当年仅有五岁。其余的,实在打听不到了。”
“当真所有族人都被灭了?”燕洵微微蹙眉。
刘淇沉吟片刻,低头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但是据探子回报,现在南梁姓穆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个。”
燕洵的手指仍旧不断地轻叩着案几,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刘淇不敢抬头,仍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穆姓本来就少见,更何况是一个家族,一般来说,除非是为了避难,否则不会轻易更改姓氏,名字倒是随意改。但燕洵听完,总觉得这个被灭了门的穆家,跟穆宁珺好像八竿子也打不着。穆宁珺琴棋书画四艺精通也就罢了,还懂得兵法谋略,观星之术,这些岂会是一个商贾家的女子能懂的?就算她是那穆家遗留的五岁幼女,被江湖上哪个高人捡了去精心栽培,这年纪也不符合。
虽说现在他已经对穆宁珺信任有加,可是却也不得不防。倒不是担心她害他,只是对她的真实身份太过好奇,加上这几日她极力请求前去河西凉州,他不得不疑心,是否会有别的图谋。
也许是楚乔的决然离去加上缳缳的“谋害”,燕洵现在对旁人的戒备,已经越来越强,纵使穆宁珺在祠堂温柔宽慰,事过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起疑心。
自己的亲人尚且会谋害自己,遑论别人?
思虑了许久,燕洵才回过神来,见刘淇还跪着,于是道:“你且起来吧!”
“诺!”刘淇起身,等待燕洵吩咐。果然,燕洵从桌上拿起刚刚批复的奏折,递给刘淇,郑重说道:“方才之事,不得外传。也不用继续查下去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不管穆宁珺是不是真的有所图谋,他都打算相信她。
刘淇点了点头,“属下谨遵王令!”
“拿去回复给穆军师,另外,传众臣在中军大帐议事。”
“诺!”刘淇接过那折子便匆匆离去,燕洵走出屋外,遥遥望着远处晶莹剔透的雪山,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斐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模糊而又清晰。
她到底为何那么执着于去河西呢?而且,还宁愿拖着重病的身子去?
相识已半载,虽是君臣,相互利用,各有目的,却又是知己,燕洵只觉得,经历了太多事情,好像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