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为精兵处,齐蔡燕赵魏。合环千里疆,争为一家事。逆子嫁虏孙,西邻聘东里。急热同手足,唱和如宫徵。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
以上几句为晚唐诗人杜牧《感怀诗》中的几句,讲的晚唐藩镇尤其以河北一带最为嚣张,兵力强盛,自拟法度,抱团作恶,对抗朝廷。有读者问,上一节刚讲到元和十年宰相和御史中丞被暗杀,怎么一下又扯到晚唐去了。并非要讲晚唐,只是所有写藩镇的诗中,我认为杜牧这几句总结的最为到位,故特地引用。当然,要解开武元衡和裴度被刺的谜团,还得从藩镇讲起。
前面提及过,唐中后期,藩镇成了中央下一个层级的行政机构,再下一级行政单位为州,大的藩镇管理十几个州,小的管两三个州,州的再下一级是县。理论上讲,朝廷对藩镇有绝对领导权力,但事实上心有余力不足。藩镇的长官叫节度使,节度节度,就是节制调度,能调度的包括:军事,民政,钱粮,税收。也就是说,原本中央管的他都能管。一个地方官,一手掌握军权,一手掌握财政,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这不就是地方军阀么?没有错,大唐的国土到了元和年间全是藩镇。但是藩镇也分两类。
第一类“忠于朝廷型”,这类藩镇,从节度使到州刺史再到县令的任命,由中央选派,藩镇每年向朝廷缴纳赋税,节度使严格听从朝廷调遣,藩镇所管的州也可以调整,比如,朝廷可以把甲藩镇节度使调派到乙地任职,也可把乙藩镇下辖的几个州划归丙藩镇。像这样的藩镇集中在京畿、江浙、淮南、江西、湖南、川渝一带,尤其是淮南、西川的节度使,朝廷非常重视,经常派宰相担任。比如宰相武元衡曾任川西节度使,宰相李吉甫曾任淮南节度使。
第二类藩镇则是“表面顺从朝廷”型,集中分布在河北一带。这里所讲的河北,是唐代的一个地理区划,包括现在的河北、北京、天津、山西、山东、河南等部分区域,即前面杜牧诗中的“齐蔡燕赵魏”。河北地区的节度使,从安史之乱后多由武将担任,世袭成风,要么父死子继,要么兄亡弟继,要么部下犯上作乱,擅自拥戴。有新的头领推出后,朝廷就依照地方请示拟个任命状,依样画瓢走过形式而已,不仅如此,节度使管辖下的州县官员全部由节度使指定,州县官只听命于节度使,不闻中央号令。这类节度使不向朝廷申报户口钱粮,也就说,皇粮国税都不交,只是每年向朝廷交点“朝贡”,意思一下,表面上顺从唐王朝中央政府,实际上已经是地方王国了。所以,陈寅恪先生把河北藩镇这种情形,称为“名义上为一朝,实际上为两国”。
有人说,河北的藩镇这么嚣张,朝廷为何不把他们领导换了?为何还任他们自己选领导?明确的讲,这样做会直接导致两个结果:一,朝廷新任命的节度使可能连河北的地界都进不了;二,原节度使直接拒不受命。总之,朝廷跟地方会闹翻,还可能打起来。有人又说,打起来就直接把他们剿灭,岂不更好?谈何容易啊,河北那些藩镇兵精将悍久经沙场,节度使都是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对付起来绝非易事。一方面是朝廷的中央军有“两个不足”:人数不足,只在京城一带布防,保卫中央尚且力不从心;战斗力不足,御林军的兵良莠不齐,官宦子弟地痞流氓混迹于中,御林军的将多由太监担任。故对付地方挑头闹事的节度使只能从其他顺从中央管理的藩镇调军队,从其他地方调军,部队指挥、钱粮调度个个都是问题;另一方面,河北一带的藩镇相互勾结,一有风声立马抱团对抗朝廷,表面上是征讨一个藩镇节度使,实际上可能要应付好几个藩镇。唐宪宗的爷爷唐德宗有一次就没能忍住,结果打起来中央军溃不成军,多个藩镇趁乱起哄,乱军一路打到京城西安,皇帝外逃还被劫持,成为毕生耻辱。吃了这个大亏后,唐德宗一个“忍”字当头,对藩镇一味姑息。到唐宪宗的时候,朝廷的政令都半个世纪没有到达过河北诸镇内部了。
唐宪宗下决心割除藩镇弊端。元和元年(806年),西川节度使造反,朝廷顺利剿灭,小试牛刀后,唐宪宗把目光转向河北地区藩镇。元和四年(809年),河北的成德节度使(管辖范围为现今河北省南部及山东省西北的部分区域)王士真病死,儿子王承宗自称留后(留后,即留在后面暂理事物,相当于代理),朝廷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决定趁机削弱成德节度使的势力范围,于是下了一道诏书,同意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但把成德原先的两个州划到隔壁的一个藩镇去,并向这两个州派了一名新刺使。地盘被划走,王承宗当然不高兴,拒不执行,并把路过的朝廷钦命刺史拘禁起了,既然撕破了脸,那就打吧。于是朝廷和地方打将起来,来来回回打了两三年也没分出胜负,双方又“和解”了,准确的讲,是朝廷妥协了,同意王承宗任节度使,管辖州县不变!大唐朝廷居然跟一个地方节度使委曲求全,简直是打脸,唐宪宗没有咽下这口气。
大唐雄风,何时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