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大牛出生在大巴山深处的高山村，在赵家六个儿女中他排行老大，因他的体型长得结实，所以山上的人都叫他“赵铁牛”。
铁牛读书时，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是个瘟猪子，门门不及格，而对玩弹弓、堆积木的游戏活动一学就会。还天生热爱劳动，从不怕吃苦受累。小学未毕业就辍学在家，因为家里缺少劳力，吃闲饭的人多，父亲说：“锄头角子先遭烂，既然不想读书了就跟我一起去参加集体劳动。”只要不读书，要他干什么都可以。就这样，铁牛十五六岁就参加劳动挣“工分”。二十岁那年高山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长得人高马大的铁牛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
李红梅“食堂”里出生在高山村山脚下的李家坝。红梅小学毕业去农中读了半个学期，宁愿在家里帮妈妈干活，也不愿意上学。那时候国家处于建设的困难时期，没有实行义务教育，读小学、初中都是要付学费的，农村相当困难，学生读书是一个不小的负担。父亲也嫌弃女孩子读书无用，就这样红梅辍学回到家里。
李家坝人稠地窄，田地下户那几年，经常有很多农户为争夺田边地角发生纠纷打架。有一次，红梅把田埂边界上的牧草割回去喂牛，两家人就闹得不可开交，还闹到了村社干部那里，那时候红梅暗暗发誓，以后找婆家找到山上去，山上有广袤的土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辛勤劳动一定会有幸福的生活。
几年过去了，正所谓女大十八变，红梅由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头发梳成两根大辫子垂在胸前，一身的粗衣布鞋，也难掩她的美丽。上门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居住条件好的，地理位置优越的，她都婉言谢绝，不料她相中了高山村最顶上的赵铁牛。母亲骂她把“养子攀穷亲，养女攀高门”的婚嫁观念搞反了，父母都不喜欢女儿选的女婿。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大巴山的边远山区还是崇尚媒妁之言，但是自由恋爱在慢慢地取代父母之命。面对父母的反对，红梅说：她活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最后父母认为，恋爱确实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情，生活也是子女自己的生活，父母第一次听取了女儿的意见。在随后的两年里，铁牛“六礼”告成后，把红梅娶回了高山村。
红梅嫁到铁牛家，听说当年干部指手为界划分的土地都没有人争过边界，生产队里还留有机动土地供添人耕种。红梅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她们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地皮还未踩热火的红梅想到一句俗语：“要吃四川饭，婆娘打前站。”从此，她像一名生产队干部走在劳动的最前面，几年下来，家里是猪多、肥多、粮多、钱多。铁牛家富了他们感谢红梅，铁牛还不忘支援岳父母家，岳父母也一改过去挑剔的眼光，对铁牛刮目相看。
高山村是典型的靠天吃饭，懒天穿衣的地方，红梅儿子出生的那一年遇上了个半月的伏旱，粮食几乎绝收。九十年代打工成热潮，能吃苦耐劳的铁牛也开始南下打工，第一年出门的铁牛就没有空着手回家，随后的两三年里更是满载而归。就在铁牛出门打工的第四年出事了，他在煤窑透水事故中去世了。红梅抱着铁牛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我们的儿子还不到五岁，你是他的全世界，你走了娃娃怎么办？你离我而去，我又怎么办？
送走了大牛，小叔子二牛变得勤快起来，与以前的二牛是判若两人。前几年公婆到处请媒给二牛说亲，一直都是东不成西不就，中途几年媒婆都不给他保媒了，眼看要打光棍的二牛变得好吃懒做，父母哥嫂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今铁牛走了，老的老了，小的还小，红梅认为，要想二牛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只有解决了他的个人问题，他才有干头，才有盼头。俗话说“养儿请人做媒，养女望人做媒”，像二牛这样的大龄青年，只有加大谢媒礼金才有媒婆不厌其烦的走东串西。后来真有几个姑娘相中了二牛，可二牛全都对不上眼，在父母的再三追问下，他谁都看不上，只看上自家嫂子，他愿意给哥哥养儿子。父母觉得二牛说的也有道理，就找红梅谈心，红梅坚决反对！面对小叔子的穷追不舍，公婆的步步紧逼，红梅带着儿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娘家人给女儿做了工作，母子二人又回到了高山村，村里人说，在农村，哥哥死了，嫂子嫁给弟弟的现象还是很多的，不会有人说闲话。红梅也看到二牛在不断成长，像个男人有担当，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二牛牵着嫂子的手迈进了婚姻的殿堂。
有了前车之鉴，红梅不让二牛外出务工了，去南江种羊基地学习黄羊的养殖方法。第二年开始养南江黄羊，夫妻俩利用高山村的山地优势，让黄羊吃百草，饮山泉水，三年时间，二牛的黄羊发展到一百多只。养植业初具规模的时候，家中又添一喜，二牛的千金出生了。女儿降临后，二牛把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包下，红梅带女儿，送儿子读书，照顾多病的公婆，有时也帮着照顾读高中的小叔子三牛。三牛高中毕业的那年，红梅的公公去世了，祸不单行，福不双降，公公去世的第二年，婆婆也离开了人世。送走了老人，复考又落榜的三牛决定要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世界，得到了二牛夫妻的支持。
三牛在外漂泊了两年一世无成，不但没有挣到一分钱，反而还花了哥嫂很多的钱。晓得没有任何技术特长，又干不了重体力活的人，确实是“远走不如近爬坡。”回家的三牛再也不这山望着那山高了，安安心心跟哥嫂搞养殖业。家里添了劳动力，二牛又趁势购了一批种羊，种羊和小羊羔不单纯是早上放出去，晚上收回来那么简单，要进行建卡登记跟踪管理。在女儿四岁那年，接连几天的淋雨把种羊饿得惨叫，老天一放晴，二牛赶着羊群就出去了，天黑的时候，种羊领着羊羔都陆续回来了，却不见二牛的身影。红梅、三牛着急了，打着灯笼火把一边找一边呼换二牛，找到的时候，惨不忍睹！二牛被落石砸中头部早已气绝身亡。送走了二牛，红梅一病不起，三牛一边侍候嫂子，一边说：“嫂子，我是一个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的人，你千万不能倒下，你倒下了老赵家一切都完了。”红梅想到她的一双儿女，想到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她确实不能倒下，擦干眼泪又一次站了起来。
三牛接过二牛的羊鞭，很快学会了黄羊的全部养殖方法与技术。除了养羊还学到了很多农业方面的知识，该他来撑起赵家的一片天地了。红梅看到三牛长大了，有责任也有担当了，应该成家立业了。长嫂如母的红梅四处请媒婆给三牛做媒，约定见面了，三牛要么不见，要么不同意。红梅找三牛谈心：“家，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两个人共同拥有，没有家就没有爱，就没有责任感，就不会想着去为家人追求更好的生活，去更好的工作。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仅剩归途，所以，人必须要成家。”三牛总是笑而不语，时间长了，红梅也生气了，直问三牛：“父母不在了，我是不是你的亲人？媒人介绍的你为什么统统拒绝？”三牛被嫂子问急了说道：“我心目中早有意中人了。”“谁？”红梅问三牛，三牛红着脸低头又不言语了。红梅说：“把你喜欢的人说出来帮你参谋参谋嘛，可以的话就早点娶回来。三牛小声说：“我喜欢的人在家里，就是嫂子您！如果嫂子不同意的话，我就不结婚了，就这样生活到老也是挺好的！”红梅说：“我们是叔嫂关系，邻居的闲话，亲戚的质疑你不在乎我还在乎！你知道吗？我比你整整大了十岁啊！”三牛说：嫂子，年龄大十岁二十岁不是什么问题，法律也没有特别的规定，你在我们赵家是大功臣，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也不是头脑发热，我是真的喜欢你。”红梅说：“绝对不行，我在赵家已经转房一次了，再转一次让街坊邻居笑话一辈子吗？”三牛说：“嫂子，只要法律允许的就没有什么可笑的。我爱你，即使你不嫁给我，这辈子我也会一直这样守着你，爱着你。”红梅说：“不行，我年龄大了不能生孩子了，你必须要娶妻生子，不然父母的在天之灵都不会答应的。”三牛说：“管他们答不答应，你不嫁给我，我就打一辈子光棍儿。”说完转身就去放羊了，红梅在原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再嫁给三牛，就先后嫁给了赵家兄弟三人，这件事太新奇太奇葩了，再说自己都三十多了，一个高龄妇女还能给三牛生孩子吗？不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怎么去见公公婆婆？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同意，三牛还小还是个孩子，要多给他做做工作。
红梅又找三牛谈过多次婚姻大事，他的回答还是那句：“如果嫂子不同意的话，我就终身不娶，陪着侄儿侄女们变老。”后来亲戚邻居都劝红梅，你在赵家有功劳，小叔子们对你都很尊敬，嫁给自己的小叔子之后，可以说是亲上加亲，两个可怜的孩子就可以有了更好的归宿，就不会因为再婚之后而受到他人的虐待。三牛也再三表态，他不要娃娃，哥哥的儿女也就是他的儿女。红梅去了一趟医院，做了妇科检查，医生说她还能生育孩子，最后红梅和三牛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婚后第二年，红梅生了一个闺女。三牛感谢红梅为老赵家的付出，红梅也了却了一桩心愿，她们这个组合家庭夫妻恩爱，家庭合睦 ，被评为高山村的五好家庭户，三牛养黄羊致富了不忘乡亲们，无偿给他们提供技术和种羊，能写会算的三牛还当上了村文书。在当文书的第三年夏天，高山村突发山洪泥石流的时候，三牛为了救一个老人失联了，乡亲们接力搜山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回来。红梅认为老公做得对 ，换作她也要舍己救人，她把三牛的衣冠冢安葬在二牛的旁边。有些长舌的女人说，“男人三婚修得行女人三婚杀得人”，她是“克夫命”把赵家三兄弟全克死了。红梅不理睬那些流言蜚语，她也认命，这辈子不能再结婚了，在悲痛中坚强起来，为三个亡夫留下的孩子努力奔波。
艰苦的时光终将过去，坚强的人必将苦尽甘来，在高山村红梅的儿子第一个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里工作，后来在城市里买了房子，娶了城市的媳妇儿。红梅的两个女儿出嫁后，就想去城里帮儿媳妇带二胎孙子，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带到儿子家里，可儿媳却不让她碰孙子。不带孙子就帮儿媳干活，干了活也不受儿媳待见。红梅在城市里转了几天，看到了高楼的雄伟，欣赏了公园的美丽，城市的发展变化真快啊！红梅还是觉得乡村最好！不只因为它冲满浓郁的乡土气息，更因为人际交往简单放松。想到这些红梅对儿子说：在这喧嚣的城市里，只能听到烦躁的汽车喇叭声，机动车发动机的隆隆声。在老家，远出的几声狗叫，近处的声声鸟鸣，还有那牛脖子下的铃铛丁零丁零作响，那才是我一辈子喜欢听的交响乐曲啊！儿子，妈妈想老家了。儿子认为妈妈在城里住不习惯，把她送回了高山村。
儿子回家给妈妈拿了钱，劝她别再种粮喂猪了。红梅说：“我年年都要种粮种菜、养猪养鸡鸭，等你们过年回来好杀了吃肉，还可以带些回去吃，自己养的吃得放心！”儿子知道妈妈是个闲不惯的人，拿她没办法，只有一再叮嘱她独自在家要注意安全。
六十岁那年，红梅只想养一头猪，买两只小羊羔来饲养，养大了既可以吃肉，也可以出售。过了春节，红梅买回来两只小羯羊，在羊脖子上套上羊绳，一有空就牵着羊绳去山坡上放羊，还没到年底，两只羯羊都长到了八九十斤。
元旦过后的一天下午，红梅牵着两只羊从公路边上往家里走，前面弯道处的汽车按了几下高分贝的车喇叭，两只羊受惊了。先是绕着红梅的小腿跑了几圈，当汽车快行驶到身边的时候，两只山羊一前一后跳下路边悬涯，紧接着羊绳把红梅也拖下悬涯。
年仅六十一岁的苦命女人就这样离开了人间。但她没有离开赵家，没有离开高山村，红梅的遗体安葬在铁牛和二牛的墓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