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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之彬
S君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蓄有满头长发,从小想当空心字艺术家,早些年喜欢用枯树枝沾水,在地上写写画画,后来干脆用矿泉水瓶装水在地上写。谁也不曾想到,只有中学文化的他,空心字艺术家终究没当成,但仅凭自己顽强的努力,自学成了一名一流的烹饪大师,在离成都不远的DM小镇上,买了一栋别具一格的老房子,并在此经营着一家色香味俱全的中餐馆,营业面积超过了二百五十平方米。可以说,他在DM小镇上远近闻名,财大气粗。
最近,令S君高兴不已的一件事,是多年不孕的妻子终于怀孕了,在得到确诊消息的当天下午,喜欢赛车的他,就喜滋滋地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去儿童玩具店买了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车模,并放置于中餐馆一楼正中的悬挂家神之下的柜子上。S妻问他,为啥喜欢红色?他说,红色表示热情奔放、喜庆吉祥。
当然,最近也有令他十分心烦的事。那就是,DM在城乡一体化的进程中,他经营的中餐馆即将遭遇拆迁,面临关闭,更为关键的是,在中餐馆关闭之后,他不知道今后靠什么来养家糊口。
拆迁办的老领导,曾是镇上的一把手,圆脸,高鼻梁,六十来岁,秃顶,过早发福的他,肚皮圆如皮球,人称王胖子,他的二舅子刘星雨是镇上一个收废品的老板,经常开着一辆七三零的象牙白宝马车,在镇上有事无事地转来转去,叫镇上的那些依旧奋斗不止的小青年羡慕不已。
王胖子为了早日完成拆迁任务,他曾多次主动找上S君的门去,任凭赔偿方案改了又改,赔偿金从当初的一百五十万加大到今天的八百八十八万,可固执的S君就是甩着长长的头发,不同意签字。
这天,王胖子又来了。当时,S君的几位小伙伴一边打着血战到底的成都麻将,一边天南海北地谈天说地。
一个名叫张哑巴的瘦骨嶙峋的老实人,是S君的小学同学,父母早亡,家贫如洗,腿有残疾,喜欢探听消息。可以说镇上多数重要消息都是他第一个说出来的,没人知他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居然会把重要消息一字不漏地提前公布。他常年拄着一根被岁月磨得黑而发亮的斑竹拐棍,四处晃悠,尽管嘴巴会说,但家境贫寒,所以至今未婚,小时候因说话较迟,人称张哑巴。张哑巴趁大伙洗牌的空隙,用手捂住自己毛茸茸的大嘴巴,使劲往S君耳根靠,悄悄地扯了扯S君的的确良衣襟角,低声说:“S……S……老弟,你看,王胖子又来了,我不明白你为啥要一意孤行呢?你说跟王胖子对着干有啥好处?告诉你,我昨天得到的消息,整个DM镇,除了你和喜欢怀旧的张凉粉之外,别的人都签字了。”
“哼哼,让我签字,恐怕没那么容易,哑巴兄,王胖子没把钱出够,我就不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理这栋老宅子,花了多少银子?吃了多少苦?”
“哎哟喂,S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最好想开些,凡事顺其自然,不要固执己见,人的命中,许许多多的事情自有定数,比如你在什么时候遇见贵人,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发财,什么时候走狗屎运,都是命中固定。不是你的,你不要去争,是你的,人家想抢也抢不去。拆迁办的老领导同意给你八百八十八万,我想,你该知足了,知足常乐,懂吗?你拿去买一辆高配的法拉利跑车肯定是绰绰有余,对不对?还有,你不是从小就渴望当空心字艺术家吗?你有了钱,开着跑车四处去写空心字,多洋盘呀,你见过几个写空心字的艺术家,开着豪车四处写字?”说这话的名叫石头,常年戴着一顶在荷花池地摊上买的黑色博士帽。
“对,当空心字艺术家那是我儿时的梦想!空心字,永远给人感觉神秘,空灵!当你没写玩之前,没人猜得出你要写啥?”S君微笑地点点头。
“要是买了跑车之后,有机会带着我们这帮难兄难弟去大成都的玉林巷,吃麻辣串串、喝夜啤酒,去美不胜收的天府大道南延线上兜兜风,随便看看世界上最大的单体建筑——环球中心,嘿嘿,说有多安逸就有多安逸。”一个戴博士帽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地手舞足蹈。
“博士帽,不,我们尊敬的石老师,亏你从前还代过课,当过六年的语文老师。你也不想想,人家S君有钱了,买上世界一流的跑车了,从早到晚带着一个个漂漂亮亮的女朋友去游山玩水都忙不停,哪有时间带我们这些黄泥巴脚杆的朋友去大成都兜兜风?想得……想得美!”张哑巴接着说。
“哈……哈……哈,有时间带一个个性感迷人的、人见人爱的女朋友去兜兜风,想起来我都觉得十分美好!”此时,一个年轻人用力地吞着口水,然后发出了一长串的坏笑声。因为他十分羡慕那些经常开着豪车、经常带着一个个美若天仙的女朋友、四处把玩风景的老司机。
“好……好……好,等我有钱了,我就去买一辆,然后,带上妻子儿子满世界地跑。
“可是,要是你老婆生了一个女儿,你就不要她坐跑车了吗?”
“不,生儿生女都一样。”
“对对对!”
“人呀,有梦的人生才精彩。”有人说。
“所以,只要车子一到手,DM镇上喜欢跑车的兄弟们,都可以借去随便开。”S君一想到自己开跑车的梦想即将实现时,心里就乐开了花。
“看不出来,S君真大方!”
“那是当然。大家乐才是真的乐。”
“不过,我想你的漂亮老婆有你如此大方吗?你同意借,她也同意吗?”
“人家老婆大不大方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也是。”
“人呀,还是要学聪明一点,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不然,将来会吃大亏的。张哑巴,你说是不是?”听着大伙漫无边际的高谈阔论,王胖子慢慢敲打着自己肥肥的肚皮,语重心长地说。
“王胖子,不尊敬大领导,你说得对!很对,人呀,只要跟着潮流走,思想就永远不会落伍。”张哑巴做梦也没想到王胖子今天点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发表意见,他激动地用斑竹拐棍使劲地捅着S君家厚实的人造大理石地板,看着王胖子起劲地点头。
“哼,吃大亏?我才不信。我白手起家,自学成才,在DM镇上,我苦心经营小餐馆这么多年,才买上了这栋两层楼的木头房子,开办了中餐厅,单说买房子这事,什么亏我没吃过?什么累我没受过?现在,什么房产证、土地使用证,食品卫生许可证,消费合格证,我样样齐全,王领导,这几年为了把这些合法手续弄到手,我没少跑腿吧?还有,你让我请过了多少次客?送了多少次礼?不用多说,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说得文雅一点,那叫心照不宣。博士帽,你说是不是?”S君含着一支并未点燃的软装中华烟,摇头低声说。
“对,说心照不宣的确比说心知肚明要顺口、要文雅一些。只不过,这是我个人之观点。”文绉绉的博士帽面无表情地朝着心有不甘的S君认真地说。
“对,对,有些事,只要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知道,但不一定要说出来,这叫内涵。”王胖子摆了摆手,露出一脸苦笑。
“S君兄弟,你是不是又喝酒醉了?大白天净说些胡话,你说说看,什么时候,谁见你送礼了?在什么地方,你送的礼又是被谁主动收了?”张哑巴故意向S君使了一个诡异的眼色。示意他不要不分场合地信口开河,免得有人不高兴。
“不说了,不说了,话说多了,彼此生疏不说,还会得罪人。S君,礼,咱们送礼送了就送了,不必再去纠结,就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好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说话做事还是要和和气气为好!”漂亮的S妻摸着自己稍稍隆起的小腹,其实,她心里十分后悔,当初未能阻止老实巴交的丈夫,拿着准备去青城后山买房子的一大笔钱去请客送礼。
“哈……哈……哈,还是咱们漂亮的嫂子明理!不愧年年被评为DM镇上的三八红旗手。”一辈子都喜欢说奉承话的张哑巴又随声附和。
“臭哑巴,你这个烂哑巴,你那张仿佛抹满了蜂蜜的嘴,今天早上没漱口吗?说起话来令人讨厌!讨厌!讨厌至极!”
“王胖子,当初我准备买这栋老房子时,你就拍着胸口说,叫我S君十二个放心,说房子的男主人是在土地改革时被DM镇政府“咔擦”了的,当时,女主人和他们的一对龙凤双胞胎悄悄移居海外,这些年皆音信全无。或许,这辈子他们也不可能再回DM镇来了。所以,这老宅子理当算是公家的,这块地也永远是公家的,别人再怎么挣?再怎么抢?都挣不去,抢不去,尽管它是晚清时修建的,但也算镇上保留最好的古建筑。只要有你王胖子还在DM镇上平平安安地立着,就算遭遇镇政——府的拆迁,也不怕!因为只要请了客,吃了饭,什么大事小事都好办!”
“是……是……,我……我记得王胖子是曾经悄悄跟你说过,只要你S君有事,不管大事小事,都是我的事,只要你想办却又办不好的事,你都可以找我。不过我说那话的时候,应该是在酒桌上,我……我……当时应该是喝多了醇香甘甜的五粮液酒。酒醉后说过的话,都应该不算数!对不对?”王胖子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
“还有,你当初找我借大红包的事,不会也忘了吧?”
“什么?什么?慢,慢点说,S君,我人老了,记性不好,你说红包?我什么时候找你借过大红包?我王胖子再没有钱,一个红包的前应该还是有的,你仔细说说,我找你借红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提倡反腐倡廉,大街上之许多高档餐馆不是关门就是歇业,要不就是提前转行了,谁敢这风口浪尖上,吃了豹子胆,无视党之纪律,国之法律?好了好了,麻烦你不要在这里打胡乱说了!免得坏了我王胖子的清誉,影响不好!”
“哼,人正不怕影子斜。不记得?恐怕是心虚了吧!你最近既没生病,又没出车祸,怎么会不记得?想装疯卖傻,我可不吃你的那一套。要不?请让我慢慢再说给你听听,帮助你回忆,好吗?”
“好呀!你说来听听!说得越详细,越好。”极不情愿的王胖子,但为了自己的颜面,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一次,好像是,不,真的是在前年冬天,DM镇开始民主选举镇人民代表的时候,你说你手头紧,求人办事急需一大笔钱,你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一个样,关键之时,也会求人办事,不同的是,你求的人偏偏又不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个都是胃口大、心肠黑的家伙,表面上清廉无比,作风正派,公正无私,其实,暗地里个个都是假公济私、道貌岸然的家伙。你说,你借几个大红包送给他们,目的是为了烧高香,在危难之时,他们会伸手相助。如果事情办不好,或者,我这老宅子遭遇拆迁,你就退还大红包。对了,如果今天真要拆房子,王胖子,不,王领导,你就得退我大红包,至于要退多少个,那就凭你的良心了,你记得多少,就退多少,行不行?”
“S君,什么行不行?收红包的事,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请你不要打胡乱说。”王主任见S君一直纠缠着大红包的事,于是使劲地摇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完了,完了,看来,我S君今天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你还不知道?那些钱是我找亲戚们为了去青城后山买房子而借的钱,你当初答应好好的,可是,现在怎么又变挂了,难道出尔反尔的事,也是你王胖子干的吗?哼,钱,没说清楚,要我拆,没门!”
“好……好……好,你不想拆,我理解。但是S君,请听我说,请你再给我王胖子一个面子,我好向上级领导交代,说实话,我早就把拆迁完毕的报告,呈送给上级领导了,成捆成捆的钞票已经运抵镇上财政所,等待逐一划拨到户了。现在就差你和张凉粉了,你们俩不同意拆,就是不给我王胖子留一点面子。”
“面子?王领导,这回我可给不了你想要之面子,可我还要银子呢。你不知道,我那帮穷亲戚,现在天天向催命一样催着我还钱呢!”S君把含在嘴里的中华香烟用力地吐出来,并用手撕成两截,还故意地向后甩了甩长长的头发,坚定地说。
“是呀,没钱,我们拿什么去养孩子呀?往后,还要供他们去上学、补课、学钢琴、画国画、练书法等等,更不用说买大房子了。”S妻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皮说。
“哎呀……呀,嫂子,我真佩服你!因为,你真能干,孩子都还没有生,就想到以后上学读书的事情了。”一个长得眉目清秀的农家少妇吴雅丽双手抱拳,十分羡慕地说。
“算了,算了,就当折财免灾!红包的事,无凭无据的话,最好不要说,说出来免得伤了和气。”张哑巴一心想息事宁人。
“不过,想来也是的呀,鸡蛋再硬也硬不过石头。这老宅子实在要拆,我们也没办法。只怪你傻,眼睛瞎,一直喜欢耍小聪明,芝麻大的事也会去找关系,托人情。这回,鸡飞蛋打一场空。我想,送出去的红包肯定是要不会来了!”S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竭力地劝说丈夫,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一定要和气生财,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能出手伤人。
“王主任,这协议,我也不签,协议上明明说得清清楚楚,这次房屋拆迁一定要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要自愿达成拆迁协议才行。所以说,我不签就不签。你敢把我怎么样?大不了鱼死网破。”气急败坏的S君,突然想到自己过去送礼太多,心有不甘,于是捂住双耳,大声嘶吼。
“对,谁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也没有谁敢强迫你们签字。现在是法制社会,事事都要依法办事,人人都要遵纪守法。你是成年人,说话不能信口开河。无凭无据的话,要烂就烂在肚子里,鱼死网破的话,最好想想后再说。”王主任圆圆的脸上写满了诸多不高兴。
“对,赔偿款,没赔够,不签。”见S君不签赔偿协议,另一个在镇上卖了几十年豌豆凉粉的、背有点驼的张老头也喜滋滋地跟着当起了钉子户。
“咦,张老头,你也不签?为啥?”王胖子睁大眼睛,满脸疑惑。
“为啥?一是我说内心话,我有点不舍得离开DM镇,二是我们的低保证明办了两年都还没办下来?”
“不舍得?骗人的,还不是嫌拆迁办的赔偿款赔少了,看不出来衣冠楚楚的张凉粉肚皮里还藏着一付歹猫心肠。再说,在咱们镇上,比你张凉粉还贫穷的张哑巴都没有吃上低保,你凭啥?”平素时,有人早就对衣着光鲜的张凉粉,表示出强烈不满,但又碍于情面,不好明目张胆地说,所以,只好小声嘀咕。
“是呀,国家的赔偿款,不是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低保,是人民政府对困难家庭提供的最低生活保障,它的发放,既要体现出社会主义社会的公平正义,又必须要合情合理。”一辈子都喜欢戴着博士帽讲大道理的代课老师随声附和。
“哼,多要,我才不想,可是,是我的,拆迁办也不能少给呀!大道理人人都懂,我张凉粉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可是,我听说DM镇上有开宝马的人——刘星雨都在吃低保,而且,他已经吃了好多年了,我们家两个老头都快满七十了,当年响应计划生育号召,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没想到我家的张福顺20多岁就暴病身亡。现在既无儿,又无女,我吃点低保难道不应该吗?”尽管旁人的说话声很小,可还是被耳尖的张凉粉听见了,他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小心脏黑而厚,跟着S君当起钉子户,顿时就颇感世态炎凉,愤怒之情油然而生,也是碍于面子,只好忍气吞声地红着脸继续说。“前些天我去黄龙溪古镇,试着卖了几碗凉粉,因为人生地不熟,城管又盯得紧,一天没卖几碗,关键是现在人家不时兴吃凉粉,改吃冰粉了,最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咱们古色古香的DM镇上好做生意,好卖凉粉。所以,我们为了争取自己的合法利益,不丢人。”
“开宝马车的刘星雨,居然还在吃低保,而且,还吃了许多年,我看不可能!”有人用力地摇头叹息。
“有啥不可能?人家还是废品回收公司的大老板呢,有钱啥事办不好,你若不信?你可亲自去问一问王主任,好不好?”
“伙计们,请注意各自的言行举止,管好自己的嘴巴,无凭无据的话,最好少说,或者干脆不说。免得祸从口出!”王主任红着脸吃力地反驳道。
“哎呀……哎呀,几天不见的张凉粉,胆子果真长大了,也喜欢凑热闹了。”张哑巴听后大吃一惊。不过,他为镇上有人还记得自己未吃上低保的事情而暗自高兴。
“好了,咱们走着瞧。你们都给我记住,历史发展的潮流总是滚滚向前,DM镇的基础建设,也绝不因某些人的阻挡而停止,赔偿协议,你们早晚都得签。螳螂挡车,自不量力。”面对两个态度十分坚决的钉子户,面如土灰的王主任临走前狠狠地说了一句。
一日,DM小镇上有两家在S君中餐馆里大办宴席,宾客云集,喜气连天。
一边是庆贺乔迁新居,另一边是庆祝花甲大寿,镇上的街坊四邻都纷纷赶来庆贺。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就连那只快要脱光毛发的、瘦骨嶙峋的小土狗——中华田园犬,也高兴得摇着长长的尾巴在八仙桌下钻来钻去。
席间,不少人对长头发的S君和白发苍苍的张凉粉两人竖起了大拇指,说他们很有脾气、很有个性。可是,还是有人对此忧心忡忡。
中午时分,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开席了。
一盘盘满满的夫妻肺片、蒜苗回锅肉、酱红色的咸烧白、凉拌的鸡丝,水煮的鱼头、手撕的麻辣兔丁、甜皮鸭、咸烧白、热气腾腾的东坡肘子、烂肉粉条,以及让人回味无穷的李庄白肉、醋味十足的豌豆凉粉等等,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 此时皆悉数搬上桌来,人们纷纷为了不起的大厨师S君、S妻竖起了大拇指……
此时S君提议: “大家举起酒杯,能喝的,只要不开车的,就可以敞开肚皮喝起来。庆祝花甲之寿的、还有举办乔迁之喜的,在这里,来者都是客,不分彼此,不用客气,请大家倒满酒杯,喝,今天的勇闯天涯啤酒,无论喝多少,都算我S君的,我请客!感谢大家对我S君的中餐馆长期以来的大力支持,来,大家举起酒杯,干杯!”
“对,干杯!不醉不归!”
“不,我要用碗。”突然,一个被人称作醉不死的老男人大声说。
“慢,酒量自己觉得可以的,可以用土碗。”
“来,干杯!不喝干的是细米虾子。”
“哈哈……哈,喝了啤酒,我们再去大成都勇闯天涯一回,干杯!”
“醉不死,为了健康,你还是要少喝一点为好!”
“晓得,晓得!请你不要来扫我的兴了,老婆大人!”
“不识好歹的家伙!这么没心没肝,人家关心你,才喊你少喝两碗。”
“干杯,为难忘的DM镇干杯。为我们逝去的青春,难得遇见S君两口子这么大方一回,大家干杯!”
“大方?哈哈,这世道不努力,光靠大方能发财吗?”
“不管将来发不发财,我们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要得,喝!喝到天昏地暗!喝到月白星稀。”
“不要消极,不要悲观。要向向日葵那样,不畏风雨,怀揣梦想,香烟而生,我们一定要乐观地面对未来。”
“毕竟大家都是活一天少一天!”
“对对对,我们要懂得享受生命,热爱生活。因为明月清风本无价,近山远水亦有情。”
“喝,张哑巴,博士帽,你们一个个都不许耍赖,来,端起土碗,一口干!”
“伙计们,为了我们在DM镇生活几十年的真情友谊,干杯,不,为我们大家自己幸福的未来干杯!说不定呀,这杯酒喝了,下一次在哪里吃我亲手做的豌豆凉粉都不晓得。”卖了一辈子凉粉的张老头此时颇为伤感,努力地伸直了腰杆,拄着崭新的黄荆棍拐杖颤颤悠悠地站立起来。
“哎呀……呀,张凉粉,不要伤感了!凡事都往宽处想,快乐自然少不了!来来来,博士帽和张哑巴,我醉不死今天借花献佛,先敬大家一杯,喝喝喝!”喜欢劝酒的醉不死端着大土碗四处晃动。
“醉不死,来,喝就喝!谁怕谁?”博士帽和张哑巴异口同声地说。
“只要喝高兴就行,大家都要喝高兴!莫劝我家的醉不死!”醉不死的老婆吴雅丽大声说。
“不是我伤感呀,我觉得S君的老宅子拆掉了实在可惜呀。这房子算得上真正的古建筑呀!”
“人为破坏,当然可惜呀!另外,据小道消息说,镇上的文化广场将会重建,而且是由海外某著名设计公司设计并投资。”博士帽摇头长叹一声。
“好好的文化广场当年不也是王主任带头修建的吗?才修好了三年,为啥要重建?浪费!纯粹是浪费呀!”有人把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气愤地伸直了粗壮的三根手指,在浅蓝色的天空中连续挥了几下。
“重建的理由很简单,据说是广场旁边的图书馆设计不合理。每层楼楼道里的防火安全门忘了设计。”
“我想,没有油水可捞,当官的会答应重建吗?”
“那是,那是!”
“浪费资源,可惜。”
“岂止可惜,非常可惜!”
“像S君这栋老宅子,在我们DM镇上早已绝版了,我不想说了,说起来叫人伤心,好好的木头房子,拆了可惜!”平时滔滔不绝的张哑巴,此时也变得沉默寡言。
“最后,我祝大家天天奋斗,天天快乐!”S君取下白色的厨师帽,甩了甩长头发说。
“我也祝福大家,在未来的日子里,天天创造美好,天天畅想幸福。”博士帽笑着说。
“好好……好,愿在我们心中每时每刻都藏着美好!S嫂子,你也喝。你有身孕,可以少喝一点。”平时喝了半杯啤酒脸就红的吴雅丽,此时也端起了半杯啤酒。
“不过,为了腹中的宝宝,我还是以茶代酒,也敬大家一杯,祝福大家,永远年轻,永远平安,永远快乐!”S妻微笑着站起身子。
“对对对,累了,不忘喝酒,快乐,幸福天天有!”
此时,不远处,几条骨瘦如柴的野狗为争一块散落在石地坝上的猪头骨,与DM镇上的那条快掉光体毛的小土狗打起架来。
“哎呀……呀,哪来的死瘟狗,胆子这么大!瘦骨嶙峋的,凶什么凶?滚开些!不,滚远一点,不然,我打死你们!”
“大家当心点,别被它们咬了,说不定它们都是一群疯狗!”
“疯狗咬人没药医。”
“为啥?”
“还不是因为没打预防针,被咬之后,易患狂犬病。”
“是的,狂犬病目前乃是不治之症。”
于是,有人捡起一块光滑的酱红色小石块,试图朝那几条壮硕的野狗扔过去。只不过刚刚试了两下,那几条聪明的野狗却提前跑开了。
倒是那只快掉光体毛的小土狗,此时看起来特别有些洋洋得意,它看着几条野狗灰溜溜地逃走,竟当着大家的面不停地大声狂吠起来……
突然,有三十多个身体壮硕的披头散发的黑衣男子,脚穿谷草拖鞋,齐刷刷地出现在S君的中餐馆门口,一个个手持发亮的砍刀和长长的木棍。对着数不清的美味佳肴,每人打开两瓶啤酒,然后大摇大摆地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对着中餐馆就是乱打一气,楼上楼下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样样被砸,就连放置墙角的那部红色的法拉利车模也不曾放过。此时,S君中餐馆杯盘狼藉,饭菜倒地,破碎的啤酒瓶玻璃渣四处飞溅,地面上的残羹剩饭,污水横流……有的人还拿着生锈的大铁锤,对着木质的墙壁“噼里啪啦”地锤起来,当然,那些胆小的客人,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离席……“光天白日,你们不要乱来。”张哑巴挥舞着斑竹拐棍,勇敢地说。
“拆迁协议我S君都还没有签,你们竟敢强拆?有没有王法?”脸红脖子粗的S君,此时如非洲雄狮般吼叫,他深信这伙暴力分子与拆迁办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忙叫同样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妻子赶快报警,可奇怪的是,当几名荷枪实弹者风尘仆仆地赶到时,那伙来历不明的黑衣男子却已逃之夭夭。
“快,快去找王胖子。让王主任早点告诉他们,这是古建筑,不能随便乱拆!拆了文物管理部门会来找麻烦的。”关键时刻,还是喜欢讲大道理的博士帽想到了人大面大的王主任。
“王法?王法在哪里呀?你们这帮坏蛋,到底把法律还有没有放在眼里?”绝望的张哑巴使劲地用拐棍捅着地面,噙着泪,抬起头,一会儿看灰蒙蒙的天,一会儿看脏兮兮的地。
有人把醉意朦胧的王主任,从一个门口摆放着一辆崭新的奔驰越野车装修得十分华丽的大茶楼里请了出来,只见他酒气冲天,两眼泛着红光,上气不接下气地朝S君的中餐馆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说:“什么事?快,要是有人受伤,请先拨打120,没人受伤,就直接拨打110报警。”
“装,你看他还装得像模像样。王主任真是有钱人,当了三年大官,就换了三辆越野车,几乎是一年换一辆,知道不?那辆新奔驰是他上头场才去成都买的。”
“哪是他自己买的,他那点死工资,恐怕干八辈子也买不起,是他开宝马车的其貌不扬的二舅子刘星雨的一个搞房屋拆迁的好朋友送给他的。”
“听说,主任大人的妻子和儿子早已成功移民澳大利亚。”
“那是,不过人家是离了婚才定居海外。”
“离婚?肯定是假离婚,他们在搞财产转移。”
“别说这些,人家听见了,肯定会说我们这些黄泥巴脚杆又在背着人家乱嚼舌根。”
“依我看,他的演技跟最近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国际巨星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演技差不多。”
“王胖子,不,王主任大人,你是人民的父母官,请你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呀!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坏蛋,明目张胆地打打杀杀,这肯定丢尽了DM镇人民的脸呀。”两家举办酒席的当家人无不生气地说。
“这些家伙光天白日,惹是生非,简直是无法无天、欺人太甚了。”S妻手捧被砸烂的红色法拉利车门的车模,双脚跪地、泪眼婆娑。
“快起来,快起来。请相信我,相信DM镇拆迁办,一定会联合其他部门彻查此事,我们的干部有决心、有责任、有能力、有义务妥善处理此事。”王胖子一边拍着胸口,一把拉起了披头散发的S妻说。
“王主任,你敢说这件事与拆迁办毫无关系?”醉不死怒气冲冲地指着王主任的鼻梁骨问。
“你……你……不要再胡乱说了,知道不?诬陷他人是要坐鸡圈的,不,要坐牢的,你怀疑可以,但要拿出真凭实据。”
“我才没乱说呢。”醉不死继续不甘示弱。
“好了,大家请相信公平正义,相信DM镇的拆迁办,一定会秉公处理。”王主任站在一个木制长凳上,面对众人,故意地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
“相信?鬼才相信跟你王主任没有关系?”醉不死眼里藏着愤怒,不停地嘟着沾满酒气的嘴,使劲摇头。
“是呀!你叫我们怎么相信?我觉得DM镇拆迁赔偿就是不公平。”其他围观的人,有人开始情绪激动,挽起袖子,高高举起拳头,贪婪的心让他彻底愤怒了,因为,在他眼里,捍卫公平与正义永远比自己的生命重要。
“请大家要注意两点,一是要稳定情绪,保持冷静,永远记住,冲动是魔鬼!二是不要动手,动手打人是犯法的。”
“同样是生活在DM镇,为何S君的房屋寸土寸金,能值八百八十八万?我们几家人面积加起来同样大的房子,才值一百五十万?难道我们的房屋就不叫房子、不值钱?同地域、同地段,赔偿金额却相差十万八千倍,你说,这样的赔偿算公平合理吗?”
“是呀,S君属于有钱人,再说人家房子的木柱头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窗子就是雕花的,就连石地板也是天然大理石,大块大块的,所以,拆迁办自然就赔得多一些,不是吗?”
“别乱说,人家的中餐厅是商业用房,地处黄金地段,而且,一切手续都是合理合法。拆迁办不存在徇私舞弊、暗箱操作。若有不服,可以举报、可以信访、甚至可以诉诸于法律。"“是呀,有的人明明是私自圈地,乱占不说,还乱搭乱建,凭啥要拆迁办给你多陪一点?请各位高抬贵手,把自己的手伸出来,好好看看,我们的五个手指头是不是一样长?正因为它不一样长,才成就了我一双灵巧的手!”博士帽踮起脚跟挥舞双手,大声地说,因为饱读诗书的他依旧相信人世间依然存在公平正义。
“哎哟哟,你们不要说了,自以为是的博士帽。我问你,你代课时,书教得那么好,可为啥没转正?不是你才疏学浅,而是你的运气欠佳。你现在是从哪来冒出来的假正经,土博士,什么公平?什么合理?我看全是哄人的鬼话。”那个醉不死又在自言自语。
“酒疯子,你不说话,难道会被口水憋死吗?平时喊你少喝一点劣质啤酒,你偏不听,你说贵的买不起,再劣质的啤酒也比二锅头解渴千万倍,每次都生怕喝不够。先听听书记大人怎么说,不行吗?”醉不死漂亮的老婆吴雅丽故意打断了酒疯子的话。
“哎呀呀,酒疯子的话,大家就当是耳边风,少听为妙。”
“哼,谁是酒疯子,我才不是呢?”
“好了,请大家放心,我们真的会秉公执法,一定给全镇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见众人七嘴八舌,王主任想借此安抚大众,稳住民心,继续高谈阔论。
随后,在经过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和王主任深入细致的分析之后,终于在一间非常豪华的拆迁办的办公室里,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群黑衣服上印有白色骷髅头的男子,跟咱们DM镇办事效率极高的拆迁办没有一丝半缕的联系……结论一出,全镇哗然。
“报应,这就是报应。肯定是道貌岸然的S君暗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得罪了不少能人。所以,人家才联合起来黑整他。”有人偷偷地拍着巴掌细声细气地说。
“活该!”有人对富得冒油的S君,心底里早就充满了无限的仇视。
“你们不要在这里幸灾乐祸了。”张哑巴对那些幸灾乐祸的人表现出十分不满。
“对呀,关键时候不要下烂药,更不要落井下石者,否则,天理不容。”
“而今,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大的事情,我想S君一定会拿钱摆平,逢凶化吉。”
“要说S君很厚道,很讲道理,他那么有钱,还死皮赖脸地当钉子户,想靠房屋拆迁来发洋财!我看几乎不可能!莫非他真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
“苦衷?何来苦衷?他当初请客送礼,送红包,送大红包,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耍小聪明,为了捡大便宜。”
“这回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哈哈哈,活该,活该!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们不要话外有音,人家又不是小气鬼,刚才不就免费请大家喝了雪花啤酒吗?”
“你们真是一帮长舌之人,人家大难当头,不帮人家说几句好听的话就算了,还在这里道人长短,成何体统?”
“对对对,为人还是要厚道些为好。”
“S君真是想钱想疯了。他为啥不带上老婆去大成都抢银行?”
“奇奇怪怪的,干坏事为啥要带上老婆去大成都抢?”
“人多力量大,大成都,银行多。”
“错,我想S君再穷也不会去抢银行。”
“那是!那是!人家是艺术家,对钱看得不是那么的重。”
“说白了,今天这事肯定是拆迁办那帮狗腿子,为了早点完成拆迁任务而请的人、搞的鬼……”醉不死真想大声地吼起来,可惜当他刚一张嘴就被自己漂亮的老婆吴雅丽,把他的话活生生地捂了回去。
“你这个喝再多的酒也醉不死的死酒鬼,酒罐罐,请你不要再打胡乱说了,你刚才是不是像酒疯子那样喝醉了酒吗?小心,隔——墙——有——耳。”吴雅丽对着王主任的耳朵,大声地把隔墙有耳四个字一字一字地念出来,生怕耳朵从来不背的王主任没听到。
“哈哈……哈,吴雅丽,不,我最亲爱的老婆大人,我才没有喝醉了呢。要是喝两杯就醉了的话,我还配人称作醉不死么?”说话的醉不死一辈子都是光头,此时,他高昂地抬起头,眨了眨两只细眼睛,反问着自己漂亮的老婆。
“醉不死,醉死了才好!”
“为啥?”
“哈哈……哈,你醉死了,我吴雅丽好第二次毫无牵挂地投胎!”这回轮到面若桃花的吴雅丽哈哈大笑了。
此时,王主任听后,一张酱红色的老脸红透到了耳根子……不过,他还是装着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哈……哈……哈,吴雅丽,你这个大美女,不晓得的事,你叫醉不死,最好不要信口开河,少说为妙,否则,祸从口出。”
“哎哟……哟,主任大人,祸从口出,我吴雅丽从来也不怕人,说不说是我们的自由,嘴巴长在我们头上,说不得话么?哼,难道我说几句心里话,也要事先给你王主任打一声招呼不成?”被人称作大眼美女的吴雅丽对王主任不屑一顾。
“对对对,现在是文明社会,言论自由、说话不犯法,不犯法。但乱说无中生有的话,就是诬陷他人。”醉不死的酒罐罐替老婆说了一大堆关于言论自由的话。
几名扛枪的刚走,那伙骷髅头似乎又从地缝里冒出来似的。这一回除了乱打一气之外,有的直接扯下S君两口子头上洁白的厨师帽子,有的紧紧地抓住他们两口子长长的头发,不问青红皂白地,用黑色的纱布死死地蒙住他们的双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押上一辆外壳用黑色的不干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然后扬长而去……
“可恶,可恶!简直可恶!”
“抢劫,不,他们这种行为是绑架!”
“简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真像一群挨千刀万剐的恐怖分子。”
“活脱脱的像一群灭绝人性的暴徒。”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
“岂止可恶,简直是可耻!大家快……快……快,快叫刚走的那几个扛枪把子的再转回来,不,你们直接开我的新奔驰越野车去,对,车门还没锁,车子钥匙依旧挂在车上……赶快去追那辆面包车……我就不信追不到那帮坏小子?”胖胖的王支书气得满脸通红,双脚直跳。
这时,镇上为此事犯难的人可真不少。
“不过,这伙人到底是谁呢?”有人埋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S君跟这伙人有啥过节?难道在生意场上得罪人了?”
“如果是生意场上的经济纠纷,好说,可以用钱来解决,因为财大气粗的S君有的是钱。要是两口子之间的感情纠葛,那就有点麻烦。难道是英俊潇洒的S君在外包养了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还是性感迷人的S妻为了新情人而精神出轨,再不然就是S妻的老情人再一次来DM镇,想横刀夺爱?”
大家继续口无遮拦地纷纷猜测。
“说呀,老实巴交的乡亲们!发挥你们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吧,我最喜欢听你们讲这些荤段子。”
“哈哈哈,我也是,继续说他们的情感纠葛,想必大家都感兴趣,哈……哈……哈。”有人很想探听S君两口子的桃色新闻。
“人家的感情纠葛关你们什么事?整天探听人家的隐私,无耻!无耻!下流无耻!”
“对,无耻!真是一帮无耻之徒!下流至极!”被人称作大眼美女的吴雅丽咬牙切齿地大声回答。
在经过数小时的颠颠簸簸之后,S君夫妻二人被带到一个偏僻的黑而暗小木屋,被软禁起来,除了几瓶冰冻的矿泉水之外,屋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你们是谁?为啥要绑架我?对,这是绑架!请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不,放了我老婆,她刚刚怀孕,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你们要杀要剐冲着我S君来。如果叫我签拆迁协议,没门!你们不知道,那点赔偿款,永远抵不过我当初替人送出去的大红包呀!对,天老爷,还我大红包!还我大红包!”气急败坏的S君,一边咆哮,一边抓了抓自己长长的头发。可是吼了老半天,居然没人回应他一声。
“是呀,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法律意识?绑架,是刑事犯罪,是要坐牢的,轻则十年以上,重则无期,乃至死刑……劝你们早点放了我们,我还要回去收拾桌椅碗筷,收拾我宝贝的那辆红色法拉利车模,到时候,我们会请求人民政府,对你们宽大处理。一个人知错改错不为错,知错不改,错上加错。”S妻打算用温柔的话来感化他们。
可是,照样无人理睬。
于是,S君不停地吼,吼得声音快要嘶哑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自言自语。“还我大红包!放了我的妻子,她才刚刚怀孕。我是艺术家,我如果不死,我不开餐馆了,我要实现我的伟大梦想,我要继续练空心,我要当空心字艺术家。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的家人,你们这帮坏蛋,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大坏蛋,你们伤尽天良,永远不叫人,不是个东西,你们永远不得好死!”说累了,他透过巴掌大的小窗绝望地望着结满蜘蛛网的屋檐,面如土色,有气无力,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随后,他看见在木屋外的一块空地上,几株枝繁叶茂的牛胖子,正开着许多的红黄相间的小花,十分耀眼。几只穿着花衣裳的蝴蝶在花丛中无比快乐地飞来飞去……
S妻两眼泪痕,伤心欲绝,不过,当她看到那些美丽的小花时,心里不再恐惧,她死死地望着坚实的木门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S君,不怕,我们永远不怕。要是天塌下来,还有值得我们信赖的公平正义。我相信,公平正义一直在我们身边。你替人送出去的大红包,无凭无据肯定是打水漂了,想收也肯定是收不回来了,那么,我们就认命吧……到时候,只要我们的孩子能平安地生下来,我们S家仍有希望。往后,我们要天天奋斗,天天快乐!”
“对,我们要天天奋斗!天天快乐!”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自由、健康、博爱才是这世界上真正意义的无价之宝。”
三天后,直到S君夫妻二人有气无力地在一份皱巴巴的拆迁协议上签了字,才被送回了家,见到了前来问寒问暖的村民,如张哑巴,博士帽,醉不死,吴雅丽等,他们夫妻二人除了泪水横流,就是沉默不语……
不久,不幸的消息接二连三,S妻流产了,她为此整天痛不欲生……
S君精神也可能失常了,他整日抱着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车模依旧不停地甩长长的头发,依旧不停地喃喃自语。“王主任,还我大红包,还我大红包,我是艺术家,我是空心字艺术家,你们是坏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的家人……”
还有,张哑巴和张凉粉的低保手续全都退了回来,理由是,手续不全,需要重新办理……
就在S君夫妻二人回家的第二天,那伙黑衣男子又齐刷刷地出现在卖凉粉的两个老人面前,此时,两个老人被不请自来的骷髅头们吓得面如土灰,四条干瘦的腿如筛糠般颤抖。
那个牙齿掉光的,一辈子都没有名字的张氏老婆婆战战兢兢地说:“求求你们莫砸我的锑水瓢,莫砸,砸烂了我心疼,尽管它有点烂,可它还可以将就用,不,要是不能用了,还……还可以当废品卖,至少卖五角钱一斤,对了,那份搬迁协议,我……我和福顺他爸商量好了,对已经商量好了,我们马……马上去拆迁办签……签……字。”她的老伴一辈子都喜欢穿着打扮的张凉粉,此时,正拄着昨天才请人赶制的一根黄荆棍拐杖补充道:“过去,都怪我们思想陈旧,对这片土地饱含深情,加之我们平时不闲,现在终于想通了,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从我们的宝贝儿子走后,我们就感到十分孤独了。老来了,膝下无子,孤苦伶仃,就算拆迁办赔偿再多的钱,百年之后也没人享用,要是带进棺材肯定倍感可惜。所以,这回只要拿到拆迁款,无论多少,我们都心甘情愿。早一天拿,早一天搬家,早一天开始新的生活,只要公平合理,我们两个老头就依了。今后,我们就指望它来养老了,也不打算卖豌豆凉粉了,我们要走出DM镇,去美丽的大成都看看杜甫草堂、武侯祠、都江堰、青城山、峨眉山、亚丁稻城、西岭雪山、石象湖、桂湖、蜀南竹海、乐山大佛,不,只要走得动,我们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去西藏看看圣洁的茫茫雪山,去一望无垠的内蒙古大草原策马扬鞭,去苏州园林看看美不胜收的沧浪亭……去委内瑞拉看看世界上最壮观的、落差高达一千米的天使大瀑布……因为我们老了,再不出去走走,到时候,恐怕真没有多少时间供我们支配、供我们去游山玩水了……”
一周后的一个清晨,也就是当月的最后一天,大伙又聚在一起打成都麻将,人们得到确切消息,DM镇所有贫困家庭,都将享受到政府的低保政策。包括张凉粉和张哑巴的低保证明已经办好了,更令大家难以置信的是张哑巴说,他探听得来的可靠消息,这些新进低保人群,将从下月算起。
“哇,那就是明天!”有人放下麻将子,搬起指头算了算,突然兴奋地弹了起来。
“还有,那个开着宝马车还一直在享受低保待遇的流星刘大老板的低保资格被取消,为他办理低保手续的相关人员,已被上级人民检察院依法立案并提起公诉。”
半个月后,几十辆大型的挖掘机头戴蝴蝶结大红花,身着红色丝带,“轰隆隆”地开进了DM镇。镇上渴望依靠拆迁致富的人们,激动得欢欣鼓舞,就连镇上的几位老领导都穿戴整齐地出现在拆迁仪式的队伍中。
可是,有几位眼尖的老农民同时发现提前发福的王主任不在此列。
长长的挖掘机把文化广场附近的一栋栋整整齐齐的房子,一瞬间就夷为平地。四处飞扬的尘土,一直笼罩在DM镇上空,围观的群众,有人笑逐颜开,有人忧心忡忡,当然,还有人泪眼婆娑,更有人失声痛哭……
此时,只有那只掉光体毛的小土狗,依旧自由自在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拆迁队伍,眼里充满了恐惧……
中午时分,一个头戴红色安全帽的小帅哥,潇洒地驾驶着一辆豪华的摩托车快速冲向拆迁队伍……随后,所有的拆迁工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拆迁工具,也不知道是何原因?S君的木头老房子拆了一半就嘎然停止,几台长长的挖掘机,从此停止了隆隆的轰鸣声……
事后,有人说,王主任在DM镇统一拆迁的头一晚,在自家豪华别墅内的鱼塘里自杀了,是畏罪自杀……在鱼塘里,人们打捞起面目全非的王胖子时,还捞起了一辆崭新的奔驰越野车,车里有一个胀鼓鼓的真牛皮手包,包里有两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金表和几十把崭新的商品房的钥匙、在他精致的别墅里的两个宽大的卫生间的夹层里,三个银行工作人员,在有关执法人员的监督下,还清点出了大量的2015年最新版人民币的连号百元大钞,以及数不清的超大红包,而且,每个红包里都塞满了崭新的百元大钞……
当然,也有人说,那天下午,天刚一黑,喝醉酒的王主任就开着新奔驰越野车携款潜逃了,拆迁款也被他带走了不少,至少有两大麻布口袋……鱼塘里的那个人,是他花特大价钱找来的一个喝醉了酒的替死鬼……
还有人说S君两口子,即将得到一笔为数不少的精神赔偿款,不知为啥,S君终日逢人就喊,还我大红包!还我大红包,我是空心字艺术家,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的家人,喊了就哭,哭累了,就笑,好像真是疯了。而且,病情还相当严重。当然,最受苦的人要算是S君的漂亮妻子,整日抱着车门已坏,但车身依旧光鲜亮丽的红色法拉利车模,不时摸着自己曾经隆起过的肚子,一会看着喃喃自语的丈夫,一会看着拆了一半的、空荡荡的木头房子,干净的脸上终日以泪痕无数……
与此同时,听说一支来自成都的由多所大学选派的心理学教授、专家组成的特别专家组正风尘仆仆地赶往DM镇……
一辈子喜欢讲大道理的博士帽说得更为神奇,S君的房屋属于DM镇唯一的古建筑,其窗花更是精美绝伦,说得明白一点,S君的中餐馆之房屋建筑不属于拆迁范围,而且,在拆掉的墙脚下,还挖到了几窝肥得冒油的大老鼠和不少瓶瓶罐罐、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S君的中餐馆之房屋所有损坏的部分,上级文物部门责令有关部门立即重新修缮并保持原貌。此次之所以被拆迁办认定拆迁,是由于粗心的设计人员不小心在施工图纸上多画宽了一毫米……老宅子原来的女主人和她的一双学有所成的儿女,也急匆匆地从海外回来了,只不过他们不是为老房子的事而回来的,而是为重建DM镇文化广场而回来的……
对此,有人大惑不解,既然S君的中餐馆拆不了,那么八百八十八万的赔偿款肯定没了着落。
至于将来的S君会不会买一辆高价时尚的法拉利轿车和成为DM镇最有名的空心字艺术大师,谁也不清楚?因为万一他的病好了呢?万一他的梦想实现了呢?
另外,根据张哑巴得来的小道消息,那天参与打S君中餐馆打砸抢的年轻人,一个个全都被抓起来了,而且,装了好几大东风卡车……连同那天办案的几个扛枪把子的,一个都没有少,因为,他们全是DM镇派出所从四面八方临时聘请的临时工、协警……罪名,非法拘禁和非法持有枪支。
(2016、4、7彬之彬于四川成都,2018年8月27日再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