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些人的机缘很玄妙,往往一抬头一回眸,命运已发生改变。怡红院里四等丫鬟林红玉下死眼盯了贾芸,一眼万年定了情终生不离。甄士隐的丫鬟娇杏撷花时回头看了贾雨村一两眼,便被贾雨村认做知己后扶作正室夫人。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对娇杏而言,是撷花时一次偶然回顾。因甄老爷府上的客人皆是严老爷之流非富即贵,她猜测贾雨村即甄士隐屡次提起必非久居人下之人,只见此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穷,然生得腰圆膀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便回头看了一两次,乃有心人的无意之举。她人闲两回眸,心静摘花中。
于贾雨村而言,却是贫窘人生的亮点和支柱。
即便娇杏只是个丫鬟,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时刻放在心上。日后加官进爵出入大观园,多少出众婢女也不及娇杏最初带给他的触动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且说中秋节贾雨村心怀娇杏吟诗,复作一联云:“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甄士隐闻得邀请他来饮酒,谈笑间贾雨村诉说欲进京赶考无盘缠,甄士隐当下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即刻赞助。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第二日五鼓时进京,一别甄家成长决。
甄家先失爱女英莲,后因葫芦庙起火烧了家产。命运不济,连田庄旱涝也无好收成。甄士隐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这两个丫鬟中便有大丫鬟娇杏。甄士隐不惯生理稼穑,越过越穷。又受了岳父封肃的现成话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终于出家。
只剩得甄氏主仆三人日夜做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娇杏从小康之家的丫环,沉沦到“日夜作些个针线发卖”的地步,而贾雨村则从穷书生升到“本府太爷”。娇杏不幸,贾雨村侥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从此成就这段姻缘。
那日娇杏上街买线,大轿内抬着乌纱猩袍的贾雨村过去。娇杏倒发了个怔,自忖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的。由奢入俭难,娇杏从悠闲的采花丫鬟至胼手砥足的女仆,唯知忠心护主,帮衬度日。当日采撷花朵揣度人的闲情已丝毫不见,将头埋进现实,“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
次日贾雨村遣礼修书要娇杏作二房,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过来了。谁想她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她扶作正室夫人了。贾雨村官场不顺,她被送回原籍做乡宦太太。贾雨村后官至司马,她水涨船高。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从此富贵贫贱不分开。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贾府倒台,贾雨村地位岌岌可危。按照他对甄士隐的态度及87版电视剧的结局来看,他又一次落井下石背叛了贾府。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侥幸,因为当年困苦不堪的门子已身穿紫莽,拿着曾乱判的葫芦案作把柄,又搜集了他徇私枉法的证据,一举告倒了他。这正应了智通寺的对联:“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贾雨村枷锁扛是一定的了,娇杏却跟着受连累。但甄府败落时她幸免于难,贾府倒台贾雨村遇难她或一心跟随。因当初偶然回顾,并不是她有心攀附,门子又认出她是故人,放过她才应了她“侥幸”之名。贾雨村官场得意是侥幸,她的命运起伏却能自保也是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