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的目光在十二名陪審團成員的臉上掃來掃去，這些人的表情很容易解讀，以他豐富的經驗，能十拿九穩地判斷出來，他要輸了。雖然自己並未說服任何一人讓他挺沮喪，但他已在心裏盤算著，是否要立即接受輸掉案子的事實。也許他得摘下牆上那“二十年未嘗敗績”的至高榮譽狀，但除此以外，他仍然能拿到委託人的大筆傭金，並按照老闆的許諾，當上律所合夥人。

“老大，那條我未能完成的線索，雖然調查不下去，但我們還是提出來吧。”年輕的女律師米婭在埃里克身邊耳語，她也能感覺出他們正走向敗訴。

能力出眾的律師好勝心都強，而埃里克對勝利的執念更甚，簡直已經成為他職業生涯的唯一目的，他猶豫、糾結。他下意識地望向身後的委託人布萊克本夫婦，見伊莎眯起眼睛，瞳神中的光彩向埃里克示意了一個方位。他順著伊莎的眼神望去，立即注意到檢察官輕鬆的微笑，沒錯，他已穩操勝券，放下了警惕，眼神正與法庭後排的幾個人互動致意。那幾人中有司法部的、警局的，也有AI-C公司的高層。

“AI-C公司，等等，他們難道不該是站在我這邊，難道不希望自己生產的AI能贏下這史無前例的案子嗎？”

一轉念間，埃里克心中又驚又怒，他立即意識到自己遠未掌握案件的全貌，事實比他想像的更複雜蹊蹺。幾年後，他也許最終可以消化敗訴，但絕對受不了被愚弄。

他呼出胸口淤塞的煩惡，立即面向法官大聲說道：“大人！我申請第二次庭審，延遲判決！因為警方顯然漏掉了一條顯著的線索，他們應該繼續調查，搜集更多的證據！他們失職了！”

“哦？什麼線索？”法官轉頭看向埃里克，法庭裏也霎時安靜了下來。

“大人，判決所能基於的事實早就非常清晰了！”檢察官立即站起身來，他的五官顯然被一層陰影所籠罩。

“不會耽誤大家多久，只是個五分鐘的視頻。”埃里克從米婭的手中接過一個銀色拇指般大小的資料載體，拿在手上晃了晃，“這是米婭與幾個相關人士的交談記錄，AI-C的銷售員，稅務局和聯邦偵探局的人。他們同意在法庭上播放，聲音、姓名和臉部經過處理，不會洩漏個人資訊。而且，我有自信能讓他們來法庭作證。”

資料載體接上了播放媒介，法庭牆上的螢幕裏播放米婭錄下的視頻。

“我想購買AI擬態人。”米婭的聲音，攝像器顯然是她拿著的。

“女士，您說要買？”對方的面部和聲音經過了虛化處理，但女人的語氣十分吃驚，“您當然可以購買，但如今沒人會這樣做。人們只會向我公司租賃，或直接雇傭外面自由生活的AI，和人與人之間的合約一樣，條件可以與擬態人私下商議。”

“可是，我有個朋友的確購買了一個AI擬態人。”

“您確定？罕見，並且隨著116號協議即將增加的條款，可能從明年起一切AI的買賣都會被禁止，就像人類歷史上禁止人口販賣一樣。要知道，目前最老型號AI的價格，也堪比豪華別墅，連富裕的家族都不會選擇購買。你的朋友應該非常有錢吧。”

“這裏能查到所有AI的銷售記錄吧，不信你可以查查，他名叫湯普森∙塔什恩。”

視頻裏的銷售女員工顯然操控平板電腦找了一會兒，“真的，這個名下的確有一個叫做伊芙琳的AI。你看，這裏記錄為私人擁有，意思就是購買了。可奇怪的是，我這裏沒有任何其他資訊，連當初的售價都沒有。”

“這個案子，我真像是遇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又是米婭的聲音，不過視頻換了一個場景，眼前也換了一個人，面容同樣做了模糊處理。

“我已經幫你都查好了，米婭。”男人的聲音，“塔什恩家只是個中產家庭，月入毛收入七千。”

“但這就怪了，他能買得起AI。”

“不怪，我這裏有AI的銷售納稅記錄，以營業稅計算，伊芙琳只花了湯普森三萬五，只相當於一輛轎車的價格。”聽男人的語氣，應該與米婭關係很熟悉。

 “他是怎麼做到的？”

“把伊芙琳賣給湯普森的企業，叫做‘全球鏈’，做的是國際貿易。這家公司可有些來頭，屬於北方之眼集團。你知道這個集團吧。”

“當然知道。”

“集團旗下有一家物流倉儲公司，是雲中城最大妓院’星光’的大股東。”男人停頓片刻，似乎是在等待米婭的回應，“米婭，小心，雲中城那堵城牆裏面的人可不好惹，司法都不敢碰的。

“天哪，雲中城，我真是遇見了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

“更巧的是，你知道湯普森是一家公司的技術總監。那是一家小型IT企業，有AI-C公司授權編寫擬態人代碼的資質。當然，不是編寫它們大腦的資質，而是身上的配件，手臂啦、關節啦之類的。116號協議頒佈後，就算是AI-C自己，編寫AI大腦意識也必須由法庭授權。當然......”

“當然，這種小企業裏有些什麼暗箱操作就不好說了。”米婭插話。

“就是這樣，所以，我查了這家IT企業歷年上傳的帳單。你猜，我找到了什麼？”

“那家大妓院星光是這家IT企業的老客戶。”米婭平靜地說。

“米婭，你真聰明！”

視頻到了此處又換了一個場景，眼前只有一個黑影，看輪廓應該是另一個男人，“你們那裏的員警並沒有立案調查，這點是肯定的。”

“那麼我的猜測對嗎？AI伊芙琳進入過湯普森的IT企業。”

“是的，米婭，何止進入，她的大腦核心部件被那裏的編輯設備掃描過。我找了個白客，拿到了此事件的原始資料。”黑影男人應該是聯邦偵探。

“這是犯罪，打開AI大腦編輯，觸犯了116協議。”米婭壓低聲音。

“是犯罪，可我說過了，沒人在查，一個相關案子都沒有。”

“非法編輯是誰委託湯普森做的？”

“委託人有好幾個，幾家AI擬態人配件店，帳單上寫著各種模淩兩可的服務內容。各類線索交匯的地方都在雲中城的牆內。米婭，那地方沒人幫忙，你絕對拿不到任何證據，冒然前往會死的。”男人說完後，視頻就停頓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