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州回梁山的路上,王矮虎领着扈三娘把银子存进了郓州一家交子行。这次破华州,他分了不少金银蛛宝。蛛宝随身带着。如今他攒了不少钱财啦。他帮晁盖组建车队拉盐,分红也很肥厚,他在凌州,济州,青州等地都存有银票。回到梁山,他把这些银票拿给扈三娘看,扈三娘没什么表情,瞟了一眼走开了。王矮虎喜欢她这一点,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若是非常惊喜,两眼放光,他会有些满足,也会有点失望的。
一部分金银被王矮虎藏在灵堂祭桌下面的小洞里,洞里有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快装满了。金银在山寨里用处不多,也就是赌一赌,嫖一嫖。王矮虎有时候会邀史进、周通、马麟来家里玩骨牌。输了,他就走进灵堂,去祭桌下面的小洞里摸一把出来。
赌钱多数都是在洗衣营。要一个包间,每人一个姑娘吊膀子。史进喜欢用自己的骨牌,那副牌是史进从大名府一家妓院带回来的,听说是人骨做的,王矮虎摸上去凉嗖嗖的。玩这副牌,王矮虎输了不少——正好,史进是大赢家,周通也赢了一些。
王矮虎跟他们玩骨牌输多赢少,这是宋大哥给的任务。
王矮虎本来不太乐意这么干,他倒不是心疼银子,输的银子大部分不归他出,宋大哥专门给了一笔开支,他是不喜欢输多赢少的感觉。没办法,宋大哥说的话不敢不听。自己在山寨里份量太轻了,而且有越来越轻的趋势。这两年山寨里人马增加很快,已经三万多了,王矮虎的部下却还不到一千,几乎没什么增加。再得罪宋大哥,后果不敢想象,怕是有比夺城门更凶险的任务等着自己。
不过,应该知足,他的运气总体来说还算不错的。
这天,趁史进,周通赢钱心情好,王矮虎试探着问:“二位对将来怎么看?”
史进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干什么。”
周通反问王矮虎:“王哥有什么想法?”
王矮虎摸了摸额头,“我呢,就是因为还没想好,才问你们二位。我有二种选择,一种是去贩私盐,一种是若有招安的机会去禁军弄个小官做做。不知道哪种好。”
史进说:“这还用说,当然是贩私盐好啦!”
“为什么?”周通问。
“嘿嘿,你知道有多少招安的小军官死在各路好汉的手里吗?死在边上的更多,数不清。招安很难有好结果的。”史进说。
王矮虎说:“贩私盐,也有不少人被巡检司抓起来砍头的,被同道杀的也不少。”
史进点头,“你说的不错,两种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但贩私盐起码有一点好,你不用给上司当奴才。还有一点好,你不用为害百姓,还有益百姓,良心上不会过不去。”
周通说:“在禁军中当军官,能光宗耀祖呀。”
史进说:“这事要看你怎么看,你觉得能光宗耀祖,那就能光宗耀祖,你觉得不一定,那就不一定。我觉得不一定。我师父王进,曾是禁军都教头,他父亲王升曾跟高太尉比棒,一棒打翻了高太尉,哦,被打翻的时候高太尉还不是太尉,等高太尉当太尉了,三番五次羞辱我师父王进,打压他,甚至要整死他,我师父只好逃离了东京。再说大家都知道的林教头吧,如果高衙内把林娘子的肚子搞大了,林教头替别人养孩子,还会光宗耀祖吗?再说秦明,慕容知府不仔细调查村庄屠杀案件,就把秦明的老婆孩子杀了,秦明留在青州军中,会光宗耀祖吗?上面的人根本就不拿底下人当人看,你光什么宗耀什么祖?再说,光宗耀祖有那么重要吗?为了光宗耀祖付出那么大代价,值吗?我觉得不值。我爹曾想去军中给我买个官做,我们吵了一架,他死心了。”
王矮虎觉得史进说得有道理,但他不能公开赞同。王矮虎把牌往桌中央一推,“算了,不玩了,连裤子都输没了。”
史进说:“没办法,古话说得就是好,情场得意,赌场失意。王哥你情场太得意了,输点给我们,才显出老天公平。”
“公平什么?”周通说,“今天我也输了,情场也不得意。”
“你别急,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说不定哪天捉个小姐上山,宋大哥就把她嫁给你了。”马麟说。
周通说:“我要有王哥那样的运气,我一天到晚守着老婆。”
王矮虎心里有些得意,但他摇了摇头,“我不信。不出三个月,你必定跑这儿来。我告诉你,老婆再漂亮,日久天长,也就那么回事。男人就这德性。”
“骗人,”史进说,“当心精尽人亡哦。”
王矮虎摇头,他顺手拿起一张牌,在一个姑娘的乳房上擦一擦,“沾点仙气,下次掏光你们的口袋。”众人都笑。王矮虎又说:“还是博快博叉更痛快,这玩意儿我上手慢。”
“那是李逵玩的,这玩意儿才是最时兴的,宫里都玩这个。”史进说。
送走史进、周通、马麟,王矮虎又叫了一个厚嘴唇大乳房的姑娘到包间里来,他伸手抹掉了牌桌上的东西,把姑娘放在牌桌上玩了几个花样,爽了一把,心情好多了。
完事后,王矮虎去前面酒厅里喝酒。马麟也在。他凑到马麟桌上。
刚坐下,王矮虎就感觉到不少头领在议论他,穆弘呼延灼他们那一桌还不时暴出一阵哄笑。他注意听了听,却没听到什么。王矮虎觉得有些奇怪,他望着马麟,马麟躲闪着他的眼光。过了一会儿,马麟把他拉到一个空包间里,把酒菜也端了进去,隐约能听见隔壁一对男女在大呼小叫和浪笑。
“兄弟,早就该告诉你的,可我实在不愿意跟你说这种事。”马麟说。
王矮虎感到眼皮跳了一下。“鸟嘴,有啥话直说。”
“这话真的很难说出口,不过,你迟早会知道的,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比较好。你进来之前,穆弘他们一直在说你老婆的事。”
“扈三娘?她怎么了?”
“说她和林冲……娘卖逼的,也就是一些风言风语,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马麟往地下吐了一口痰,还用脚擦了擦。
扈三娘和林冲?这怎么可能?王矮虎倒上酒慢慢喝着,他想啊想,这两个人好像是有一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什么来。他觉得林冲不是那种会搞兄弟媳妇的人。可他也知道马麟不是那种乱嚼舌头的人,这一番话出口很不容易。想来想去,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是,在什么地方?扈三娘和林冲都时刻有人跟着,两个人几乎没什么可能单独在一起呀?
王矮虎有些烦躁,他尽量压着火。他抓起马麟的一只手握着,“兄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谢谢你!可我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你还是全都告诉我吧。”
马麟直皱眉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就是去年扈三娘和林冲在兵器库里挑兵器……让人看见了。”
王矮虎松了一口气,冲到头顶的血很快退下来了。兵器库!他当时在场呀,他不相信扈三娘和林冲能搞出什么名堂来。穆弘他们必定是嫉恨他,瞎编排一气。他没打断马麟,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
马麟接着说:“最先传出来的人,是管兵器库的毛大嘴。毛大嘴在兵器库里开了几个小暗洞,用来监视。他说那天你刚从库里出来,扈三娘就在林冲面前发浪,把毛大嘴都看硬了。”
明白了!刚刚退下去的血又冲上了王矮虎头顶,“怎么个浪法?”
“这个你就不要打听了,以后留点神就行了。”马麟说。
马麟站起身要走,王矮虎抓住他的手,使劲拉了一下,“不行,我定要知道!”
马麟有些不高兴了,“说这些已经够意思了,跟我急什么急?我要出去了,这里太蹩闷了。”
王矮虎放开了手,马麟端着自己的酒回到大厅里,王矮虎默默跟在他后面。
坐下不久,哄笑声又从穆弘那一桌传过来了。
王矮虎听了听,呼延灼似乎在激穆弘,赌穆弘不敢当着王矮虎的面表演一番。穆弘站起身,往胸前衣服里塞了两只酒碗,翘起兰花指,扭着屁股,用假嗓子叫道:“听好了。林大哥,你把枪头给人家看看嘛……林大哥,小心戳着我呀……林大哥,小心油,哦哟,沾上油了,来,擦擦,好像擦不干净呀,这可怎么办……”
王矮虎觉得喝进身体里的酒被忽地点燃了,“穆弘,我日你娘!”他猛地扑了过去。穆弘转过身面向他,不躲不闪,一脚踢中他的膝盖,王矮虎左脚一酸,一条腿没劲了。穆弘上来一拳打倒了王矮虎,用腿压在王矮虎背上,反拧了王矮虎一条胳膊,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猛撞他的头。
王矮虎感觉到热呼呼的血流到了眼睛里和嘴巴里,他大骂:“狗日的,有本事打死我!今天打不死我,我定要杀了你!”
有几个头领冲上来拉开了穆弘。这时候王矮虎的头被撞得有些晕乎了,他勉强听清了穆弘的话:“你要杀了我?好呀,我等着你!”王矮虎眯着一只眼睛看见穆弘被人拉进了包间。
马麟和几个侍从把王矮虎弄到救护营洗了洗,在头上包上了药布。
宋江派人把王矮虎叫到忠义堂一间小厅里,宋江批评了王矮虎几句,要他向穆弘道歉。
王矮虎头还有些晕,他捧着头说:“他侮辱我老婆和林教头,还打伤了我,宋大哥反要我道歉,我想不通!”
宋江说:“是你先动手的,这你承认吧?”
王矮虎不吭声。这次丢人丢大了!他跟扈三娘结婚三年多,没得着实惠,以为得着了面子。眼下不仅没面子,还弄了一身耻辱。他盘算着怎样出这一口恶气。
宋江又说:“怎么不说话了?事情经过我大致上听说了,斗殴本该严惩。念在你以前的功劳上,这次就算了。可扈三娘跟林冲的事,不许你乱来。你若有真凭实据,先告诉我,我为你主持公道,听清没有?”
“听清了,”王矮虎说。
“过几天,你又要去帮晁天王运盐了,你一共帮他运了多少盐,有数没有。”
当然有数,但王矮虎不想告诉他准确数目。
“本来记着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王矮虎说。“总归有几百车吧。”
“以后多留点心。把货运到什么地方,走哪条路线,都要仔细记着。”
“知道了。”
王矮虎头皮有些发麻。他知道,如果他把这些事告诉宋江,如果宋江搞鬼搞出了事,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怕出事,还真出事了。这事跟宋江有没有关系,王矮虎不知道。但愿没有吧。
二月下旬,王矮虎带着二十辆盐车,由杨志和罗子兴的弟弟罗子旺带人押着,运往漠北。路过曾头市边上的时候,被凌州巡检司设在曾头市的巡检站拦住了。
罗子旺赶紧掏出一包碎银塞给领头的韩巡副。韩巡副不收,坚持要扣车。
罗子旺说:“我们跟凌州王巡检很熟的。他很关照我们。”
韩巡副说:“王巡检呀,他现在不是巡检了,进大牢了。”
罗子旺楞了一下,“为什么?”
韩巡副说:“你应该知道呀。你们不是很熟吗,不知道就问他去呀。前几天巡盐御史来过一趟,王巡检就进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罗子旺反应还算快,赶紧又掏出一包碎银塞过去,说:“这次没带太多现银,等卖完货再来孝敬你。我们常打这条路过,今后多仰仗了。以前怎么孝敬王巡检的,今后怎么孝敬韩巡检。”
韩巡检笑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今天对不起,一定得扣了。”
罗子旺陪笑,“我们这些货定了日子的,不按时到,要被罚的。这样吧,这次要多少过路费,我赶紧派人去取。手头上是真没有了。”
韩巡检摇头,“你这人还算实诚,我也跟你说实话,这次不是银子的事,是有人定要扣你货。我做不了主,对不起了哈。你们也不要为难我,你们去凌州茶盐司把凭引开出来,我保证这些盐一两不少还给你,如何?”
杨志示意要硬冲,罗子旺制止他。王矮虎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他已经听出来了,这韩巡检背后还有人,对他背后势力不清不楚就硬冲,很可能冲不远就要倒大霉。王矮虎此行主要任务只是管理车队,保证车况良好,货能不能运到,不关他的事。所以他不愿意为此玩命。幸好罗子旺识深浅,乖乖把车交了。
回到河口镇,罗子兴赶紧派人去凌州和曾头市分头打听。原来是禇震海往曾头市的曾家府使了银子,巡盐御史路过曾头市的时候,曾家府告下了凌州的王巡检。这次褚震海又打听到罗子兴这批货要路过曾头市,曾家府就让新任韩巡副出头扣下了。货眼下停在曾家府里。这种情况下,就算真的把凭引开出来了,货也难拿回来了。罗子兴派人去要车马,人家也不给。王矮虎要罗子兴亲自上山给晁天王解释,罗子兴答应了。
见了晁天王,罗子兴把情况说了一遍。
晁盖问:“现在怎么办?”
罗子兴说:“别的办法没有,只有抢回来!”
晁盖又问:“抢?有把握吗?”
罗子兴说:“看出多少人了。这批货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没了,我不甘心。”
晁盖想了想,“恐怕不只是十几万两银子的事。如果只是这一次,可以算了。往后怎么办?漠北这条线,还有河北几个州县,都得从曾头市过呀。先别忙动手抢货,我这里给曾家府亲手写封书信,看看他们怎么说。”
罗子兴点头:“好。”
晁盖转头望向王矮虎:“你一路辛苦了,只得辛苦你再组一支车队了。”
王矮虎一拍胸脯:“没问题!你瞧好吧。”
过了两天,王矮虎拿着支钱的字条去找晁盖盖章,看见晁盖屋里不少人,有公孙胜,林冲,鲁智深,杨志,武松,史进,朱武,刘唐,三阮,白胜,李忠。晁盖脸上怒气未消,地上有些碎纸。白胜帮王矮虎盖了章,送王矮虎出来。王矮虎问:“是不是要打曾头市了?”
“你看出来了,正是!”白胜说。“这些狗日的贱逼皮痒,找打!晁天王好意写信商量解决问题,他们竟扬言要抓晁天王和宋大哥去东京请赏!”
王矮虎骂道:“这畜牲无礼!该打!跟晁天王说,算我一个。”
“好,好兄弟!”白胜拍着王矮虎肩膀说。
出了晁盖家院门,王矮虎进了聚义厅,管钱粮的蒋敬不在,他去了宋江家里。
宋江家里也聚了一些头领,有吴用,花荣,呼延灼,秦明,石秀,杨雄等。宋江把王矮虎带到一边披屋,问:“曾头市发生了什么事?”
王矮虎吃了一惊,看情形,宋江知道了一些情况,这就是说,往漠北送盐的队伍里还有人在向宋江汇报。他不敢隐瞒,把这几天他知道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