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历史不是为了预测,恰恰是让我们能多考虑一种可能性。
七万年前智人一次偶然的基因突变,很可能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变化,就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认知能力:联合想象一个不存在的事物,即幻想出虚构的东西,而且还能让人人都相信,比如国家、公司、法律等。虚构的强大力量,在于它能把更多的人有效地组织在一起,促进这些人的合作。而这个能力一出来,没有这种基因突变的人种,就再也无法理解智人的体验了。如果将来有人用主动的基因改造技术,或者把人脑和计算机结合的技术,也获得一个全新的认知能力,那作为智人的我们,还能指望理解他们的体验吗?
有些人可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当我翻开赫拉利的《未来简史》时,我开始思索,开启了自己的“第二意识”。
赫拉利提出21世纪将是由算法主导的世纪。如果想了解我们的未来及我们的生活,就必须尽一切努力了解什么是算法,以及算法与情感有什么关系。
情感是对所有哺乳动物生存和繁衍至为关键的生物算法。情感不是人类独有的特质,而是所有哺乳动物(同时包括所有鸟类,可能包括某些爬行动物,甚至还包括鱼类)所共有的。所有哺乳动物都进化出了情感能力和需求。
算法指的是进行计算、解决问题、做出决定的一套有条理的步骤,是计算时采用的方法。例如蔬菜汤的算法,大概会是这样:
1.在锅中热油。
2.将洋葱切成碎末。
3.把洋葱末炒至金黄色。
4.把马铃薯切块,加入锅中。
5.将圆白菜切丝,加入锅中。
诸如此类。你可以尝试着不断重复这种算法,每次用稍微不同的蔬菜,就会得到稍微不同的汤。然而,算法本身并没有改变。控制人类的算法,则是通过感觉、情感和思想来运作的。
自然选择进化出喜好和厌恶的反应,作为评估繁衍机会的快速算法。比如,光线一从男性身体反射到女性的视网膜上,这几百万年进化而成的无比强大的算法就开始运作了,几毫秒以内,就已经将男性外貌的各种小线索转换为繁衍概率,并得出结论:“这很有可能是个非常健康,有剩余能力的男性,有优良的基因。如果我和他交配,我的后代也很可能拥有健康的身体、良好的基因。”当然,这项结论并不会用文字或数字表达出来,而是化成熊熊欲火在体内燃烧。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是一种“感觉”。人类有99%的决定,包括关于配偶、事业和住处的重要抉择,都是由各种进化而成的算法来处理,我们把这些算法称为感觉、情感和欲望。
现代自由主义者说:“没有别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而赫拉利则认为计算机算法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应该让算法替你做决定。
现在已经有一个处在临床实验阶段的疗法,给糖尿病患者的胃里放一个芯片,时刻监测他摄入的糖分。芯片跟iphone手机无线连接,控制一个胰岛素注射系统。一旦系统判断患者摄入的糖分过高,就会自动给他添加胰岛素。这个做法的意义是你什么都不用管,直接把注射胰岛素的决定权交给机器。
谷歌正在搞一个野心勃勃的项目,要实时监测人体的各项指标,跟一个健康人的“基准指标”对比,再结合你的特定基因,就可以随时随地给你提供各种健康建议。什么时候该吃些什么,什么时候该健身,什么时候赶紧去看医生,你最好都听这个系统的。这个系统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也许你想表现一点反抗精神,说我就不听!但是别忘了,系统非常了解你,所以系统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适合你的方式,“劝说”你去做这些事情。最后你发现,最符合你自己利益的做法,就是听它指挥。
赫拉利认为除去意识不算,人无非是一台计算机,人没有自由意志和自我。有人不认可,没有自由意志和自我有科学依据吗?
科学家说的自由意志,是人能不能“选择”自己的欲望。答案是不能。很多实验证明,人的欲望并不受意识控制,意识是受欲望控制。比如科学家给受试者一个开关,受试者可以随意选择开还是关。与此同时,科学家用功能性核磁共振实时地观察受试者的大脑。结果发现,在受试者按下开关的几百毫秒甚至几秒之前,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怎么选择之前,科学家看着大脑成像图,就已经提前知道了他会怎么选。科学仪器可以先一步知道你“想”干什么,不但如此,科学家还可以控制你“想”干什么。科学家在老鼠大脑中插入三个电极,然后就可以控制指挥。科学家控制的其实是老鼠的“意愿”!遥控器指向哪里,老鼠并不是被迫走向哪里,老鼠是“想要”走向那里。你看到的是老鼠被遥控了,而老鼠自己的感觉是想去哪去哪,非常快乐。人跟老鼠没有本质区别。以色列科学家在抑郁症患者大脑中植入一个芯片,就可以让患者快乐起来。有一次患者说怎么我这几天反而更抑郁了?科学家打开他的大脑一看原来芯片没电了。
人的意识就是各种想法、感觉和欲望的集合,每时每刻都有各种欲望在我们的大脑中升起又消灭。你的决策可能是各种不同欲望谈判的结果,但是到底有哪些欲望会出席这个谈判,你根本控制不了。自由意志是一个幻觉。
我们都知道人脑有两个半球。左半球负责右边的身体,包括眼睛和手,右半球负责左边。左半球有语言功能,侧重于逻辑;右半球侧重于形象思维。本来,这两个半球之间通过一个很厚的神经管连接,可以直接交流。但有些医生为了治疗严重的癫痫病患者,会把他们的这根神经管给切开,让左右脑不能直接对话,这就给了科学家研究大脑的绝佳机会。有个小男孩就是这样的患者。研究者先问他:你长大想干什么?小男孩回答说,我想当个制图员。注意,说这句话的肯定是他的左脑,因为右脑没有说话的能力。然后研究者把一张纸条给这个小男孩的左眼看,把右眼挡住。纸条上写着:“你长大想干什么?”右脑不能说话,但研究者给小男孩提供了写有各种字母的拼图块。只见这个小男孩的左手立即行动,很快就在桌面上拼出了“赛车手”。男孩至少有两个自我,他左脑想当制图员,右脑想当赛车手。哪个才是他真正的自我呢?
在左右脑这种分法之外,赫拉利还提到另一种分割自我的方法:“体验自我”和“叙事自我”(在《思考,快与慢》中被称为“记忆自我”)。简单说,叙事自我评估一段经历的时候,对这段经历的长短没有感觉,而只在乎这段经历中感受最强烈的部分,以及结尾的部分。这叫做“峰值-结尾规则”。赫拉利说,我们平时的自我认同,大约就是这个叙事自我。叙事自我一直都在讲故事。同样是挨饿:如果叙事自我说这是为了下午的体验,我们就觉得没什么;如果叙事自我说这是为了斋月,我们就觉得比较辛苦;如果叙事自我说这是因为没钱买饭了,我们就会觉得很悲惨。有时候叙事自我不得不讲一个不真实的故事,来让我们感觉自己生活得很有意义……或者至少觉得生活是逻辑自洽的。我们活在这个故事里,可是体验自我会有不同的感受。新年第一天,叙事自我决定立个志,说此后每周去两次健身房,体验自我到时候会很不乐意。
自我也是一种幻觉。
我们没有真实的自我,也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比计算机多一个主观体验,也就是意识,但意识可能不过是个精神污染,计算机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有意识,并且通过图灵测试。如果意识和智能是完全独立的,现在我们引以为豪的任何技能,在原则上,将来算法都可以做到。而且算法会比我们做得更好,甚至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到时候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听算法的。
回顾这本书,我特同意万维钢的两点感触:
1、如果有某个想象的共同体要求我牺牲自己或者别人的生命去维护它,我不干。
2、在我经历事情,增加体验的时候,我知道我对这件事的解读,只是一个主观看法,只是我的叙事自我讲了一个方便的故事,我不应该执着于这个看法。
不管将来的我会怎样,现在我会继续生活在虚构之中,继续维护各种我认为有价值的想象的共同体,继续增加我的体验,提高我的敏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