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冬月二十日,冬至前后,村长组织大家捕捞村里池塘的鱼。我没有考证,这项活动为啥称作打塘鱼而非捕塘鱼或捞塘鱼,大概打塘鱼更响亮些,亦可作族人一次集体战斗乎?
头天晚上,全村户主照例在村长家开会,会前照例一番东扯西噎的闲聊,待到大家聚齐,村长照例宣布:“明天打鱼,八点开始,以我的哨子吹响为号令,不得提前撒网;一户一网,户主不会撒网或不在家,方可另请他人顶替;家鱼归公,网钱三抽一,野鱼归己!”所谓家鱼即鳙鲢青草,新月开正村集体花钱买来的鱼苗;野鱼各种各样,一般是鱼塘自己繁衍生息的小鱼,如鲫鱼翘嘴白等。网钱者,打鱼人之工钱也。以物待资,自古农耕文明时期交易之常事。不足为奇呵!
那时每每冬至前后的天气,干燥晴朗,未曾有雨!清晨,门口塘的水面上飘浮着一团团轻纱似的薄雾,四周的白杨垂柳,婀娜多姿的裸体直插云霄,麻雀在树枝间唱着多情的歌!全村人围在四花的塘坝上,有的胸前围着余巾双手提着渔网,貌似穿着连衣裙的美女趟水提裙的姿态;妇人们手提着竹篮,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村长含在嘴里的口哨;小孩子折断树上的柳条儿,打个结,跑来跑去,等待慢得可以串小鱼。快到八点时辰,一个个屏声静气,箭在弦上,只等哨响!
话说,未知何位祖宗,亦不知猴年马月,在这块背靠着小山包的地方筑庐定居后,趁寒冬干旱的农闲季节,一锹一锄,一篼一筐,挖出了这口一汪清清的池塘——夏天,灌溉农田;冬季,收获塘鱼!观战的太阳公公爬上屋顶,随着一声长长的口哨,二三十张渔网如同二三十双爪子,撕破了池塘本以平和恬静的脸,唰唰的下水声惊飞树头上的麻雀。其时父亲和几位老手,早已撑着长篙,驾着两个脚盆托起房门做的筏上,漂游在门口塘的水中央。父亲的渔网张开血盆大口洒向水面,如晒谷的竹筐那么大、那么圆!渔网慢慢沉入水底,只见父亲不紧不忙,随着扎网的绳索弓下身,待整个网全部浸入水中,父亲才像被风吹过了的树干,慢慢回直、收网、抖水。我在岸上远远望着,眼睛像现在装在红绿灯路口的监控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父亲渔网处的水面:水面搅动,鱼儿挣扎,啪啪有声!打到了,打到了!我欢呼跳跃,倘若不是寒冬,我一定会扎个猛子游过去。不过,我得小心他们的渔网,万一罩着我,这又算作啥回事呢?胡思乱想,哈哈!
女人们把菜篮里的鱼全部倒在大场子上。村长褪去各家当做网钱的鱼后,把全部家鱼归成堆,一二十斤一份,分作二十六股(不过每年不一),标号、做勾、唱勾、装鱼,挨家挨户,秩序井然,有的人家分得鱼儿好点,喜笑颜开,洋洋自得;有的人家分得鱼儿小点,挤眉弄眼,唠唠叨叨!
及到日中,父亲笞鱼、卸筏、洗网、晒网。母亲架灶生火,切下鱼头先是烤煎,然后下水煮豆粑。我们这个好多日子没有吞过荤腥的肠胃,真正觉得这是最有味的美食!除了鱼头,后来几天,我们连一块鱼肉都没有吃着。那一个个鱼身子,经过盐腌以后,在温暖的冬阳里,游上了村子每户人家的屋檐下,好似一面面小旗子整整齐齐串在竹篙上,晒个几天,然后收进入坛子藏起来。等到过年,亲戚来拜年,母亲才取出来放在饭面的锅贴上,蒸给客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