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6日
今天送走了那位老乡阿姨,离开火车站回来的路上一直很难受,她手臂上那两条十五厘米左右的疤痕一直横在眼前,触目惊心。我觉得我看似平稳的生活也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内里的丑陋、懦弱、懒惰等等等等都随着殷红的血液暴露在眼前。
是在08年高考之后认识了这个孩子,那时候我因为学校宣传的缘故而有一点浮名,而她刚好快要参加高考。后来断断续续地联系,也在假期的时候去过她家,事实上我并没能帮上什么忙。后来她高考失利,我劝她复读,毕竟对于她们那样贫困而看不到出路的家庭,花一大堆钱读一个三流的学校一点都不合算。后来她复读了,复读并不顺利,那两年我在南京的生活也比较混乱,所以联系很少,偶尔她打电话过来,我能听得出来她语气中的不自信和泄气。我还是坚持希望她能好好复读下去,不管现状如何,天道酬勤一定是对的。好在,她的懂事和刻苦改变了低迷的现状。这也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最为欣慰的一点。
再说她的家庭,姐弟三个年龄差别不大,几乎都在读书,而父母也没有正式的工作,务农、打工,拼了命地谋生,然后便是离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异常遥远的节俭程度……其实在我的家乡,很多的农村家庭都是这样的程度。她母亲很瘦,个子也不高,但看起来并不苍老,只是有时候会觉着她有点呆滞,大概是太疲惫了。身体没办法休息的时候,只能让大脑停下来。
阿姨有一次上山挑苦菜来卖,下山的时候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小男孩撞倒,胳膊严重骨折。医治的时候需要在骨骼上植入钢板固定,为了省去昂贵的止痛药,她只接受了最基本的麻醉过程,手术的结束便意味着剧痛的开始。另外,为了省去住院的费用,她一直住在杂物间的木椅上……我不能想象,该有多少个被疼痛的呻吟撕扯的夜,该有多少因为隐忍和不舍而流过的泪。我不敢想象!只能握着她的手默默。那两道惊心动魄的疤痕见证着这一段令她至今讲起来都泪眼婆娑的过去,也仿佛给了我一种重新看待生活的眼光!我会想起我的父亲母亲,想起我们家走过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想起很多相似的泪与笑。
而正因着这份触目惊心,我觉得面前的道路宽阔了许多。还是以前说过的,我们都太容易放大自己的痛苦,事实上那只是最微不足道也最必须的一种历练。
昨晚陪她们母女两个逛夫子庙,再次去了桃叶渡,我觉得相对安静的地方。只是坐在河边静静地听着船声、水声,可墨绿色的河水和沉沉的夜色映照着的,似乎并不是游人的欣喜,而是疲惫,写在阿姨脸上的疲惫。于是我早早结束了行程,带她们吃了简单的几样金陵小吃,便乘地铁打道回府。照旧是漫长的从市区到仙林的地铁线路,这几天来来回回好多趟,也开始厌倦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阿姨对于这片不曾谋面的风景的冷淡,是疲惫吗?可我明明是在疲惫的时候渴望走到陌生的地方去放空自己。我似乎从那孩子的目光中看到了微渺的可能,她洁白如纸,不曾沾染纷杂的世事,可正是这样的空白让她充满茫然和无力,这于阿姨也是一样。我想,她们要比我勇敢,因为她们在陌生的城市,依然不忘面对她们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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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鼓楼的时候,意外接到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归属地,可是一接起来,还是立刻听出了那个声音。我连忙在接下来的一站下车,之后便是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以及一列列呼啸而过短暂停留的地铁。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有多久没有想起过关于对方的事情,有多久没有回头看走过的路?或者再有十个四年,也不觉得生命中的那些奇迹是漫长而恒久的。就像四年前无比熟悉的一个人的细微的表情和温和的言语,四年后就变成了一团被揉皱后铺展不平的废纸,我已经再也想象不到电话那头的表情了。这是一种漫长的告别,不管你承不承认。只是在这样一个有着昏黄灯光的夜里,我突然很想翻开那本闲置很久的《泰戈尔集》,再看一眼四年前写上去的那一句“谁是你的重要他人”。这种感觉,很像一句台词:“我们所有的奇迹,就是你向着我走来,我向着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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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看《拉贝日记》,也像在揭开一个疤痕,摘录部分:
1937年9月7日:和平时期坐火车只需40个小时的行程,可是这次我花了10天半时间,才又回到了南京。
1937年9月22日:一大群人站在巨大弹坑的周围,正在从这些中国房子的废墟里寻找出尸体碎块,放进准备好的棺材里。
1937年10月2日:在这个遭受狂轰滥炸的地方也不必太担心,命运选中了谁,那就是谁,在这里或是在和平的德国都是如此。
1937年11月13日:人们可能认为,苏俄是人间天堂,斯大林是和平天使,可怜的中国——它受骗了。
1937年12月12日:我感到浑身的筋骨都在疼痛,我已经有48小时没合眼了。我的客人们也都睡觉了,办公室安置了30人睡觉,储藏煤的地下室安置了3个人,有8个妇女和孩子睡在佣人的厕所里,剩下的100多人分别在防空洞里,在露天,在院子里,在石子路上!
……
我看过类似的书,可却没有过今天读到这本日记时的心情。我突然很期待南京下一场雨,像74年前的那群可怜无助的人们期待没有轰炸的阴雨天一样,我也很期待内心的波澜可以平息片刻,重整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