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按照队长吩咐,靳大爷抗着铁锨,巡查在紧傍官河东岸的干渠上。从峡山水库放出的水,正滚滚奔流着。前面就是闸门了,咆哮的水声在春天的旷野里显得格外惊天动地。他走到近前,正待一睹水从闸门底下喷涌而出的壮观景象,突然一只金黄色的大鲤鱼从闸门上面飞越过来,酒红色的翅子,凸出的眼珠,翘动的长须,清晰可见,正看得出神,一群鲤鱼紧随其后,悠然自得的越过闸门,次第插入翻腾的波涛之中,其中一只竟然肚皮朝上,恰似跳高运动员背飞动作。这一幕让靳大爷目瞪口呆,鲤鱼跳龙门的传说虽然世人皆知,但今天亲眼目睹,还是让他眼界大开,惊喜不已。
回家吃着饭,靳大爷还在心思这事:这群鱼是一个大家族的吧?领头的那只应该是家长,它是在做示范动作,还是为了给后者鼓起信心和勇气?
靳大爷六十出头的年纪,孤身一人住在村前。他家屋前屋后都靠近水,屋后是个湾,屋前是自家的小菜园,菜园前面是围子墙,围子墙外便是一个与围子沟连在一起的大湾,这个湾除了接受上游来水,峡山水库放下来灌溉大田后的余水也要汇聚过来,雨沛之年烟波浩渺,水势浩荡。居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靳大爷感到很满意,甚至有点得天独厚的优越感。这可能与他的经历和心性有关,他早年是个牲口贩子,走南闯北,飘忽不定,手头阔绰,据说他在外地有过女人,两人恩爱有加,正所谓红颜薄命,婚后不久女人就离世了。返回故乡后,不少热心人想给他再说个家口,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也许是前面那位心爱之人的离世使他彻底断绝了这方面的念头。他几乎没干过什么重活,当过保管,喂过牲口,看过场院,成天乐乐哈哈的,心胸豁达,有点侠气,看上去日子过得倒也顺遂适意。
自从那天巡堤目睹鲤鱼跳越闸门之后,他似乎和鱼结了缘,较上了劲,意想不到的蹊跷事接二连三发生,让他这个经多见广的人都感到有些疑惑了。
盛夏来临。傍晚,西北下的黑云就漫上来了,吃过晚饭,靳大爷光着膀子,提着马扎子坐在院中凉快,只见天阴的像黑锅底,空气湿漉漉的能拧出水来,截柳、蛤蟆、蛐蛐全都停止了叫声。一袋烟的功夫,远处传来沉闷的滚动的隆隆声,一阵凉风旋过,紧接着一道亮闪,一个暴雷,铜钱大的雨点子就落下来了,靳大爷赶紧转身回屋。抹一把额头上的雨水,向外一看,雨就像瓢泼似的,大树在风雨中可怜的忽东忽西摇晃着扭曲着,天地间一片迷茫。院子瞬间就积水了,原来洋沟被飘过去的杂物堵住了,他头顶着一个蛇皮袋子拿起一根木棍弯腰钻进风雨之中,麻利的拿掉杂物,用力捅了捅洋沟,就在他扔掉木棍转身返回的时候,头顶上“咔嚓”一个炸雷,震的他脑子像是裂开了似的,他本能的歪着头向空中一望,只见一群鱼,借着风势雨势,从后湾飞过屋顶,飞过院子,飞过菜园,落入围子墙外那个大湾之中,就像是举家迁移似的。靳大爷怔怔的定格在大雨中,忘记了雨浇——
风雨交加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蛤蟆又“哇啦哇啦”叫唤起来,也不知突然之间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靳大爷躺在燥热的炕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让他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鱼为什么要搬迁呢?想来想去他终于明白了,后湾是块死水,说不定哪一天会干出来,而村前那个大湾即便是大旱之年也从未干枯过,鱼是有备无患,栖息在那里多畅快啊!他预感秋天可能会出现大旱。
果然如靳大爷所料,这场暴雨之后滴雨未落,秋后后湾就慢慢干了出来,湾底裸露着,横七竖八裂开的大口子,就像是个天然的大棋盘。
入冬之际,公社调集了十几个村的近千名劳力和数台链轨车,在村里按营扎寨,进行声势浩大的农田基建大会战,一时间村里人头攒动,一片忙乱。靳大爷在一个点上负责为民工烧水热饭,他把起灶的地点放在了屋后已经干出来的湾底上,自思: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又宽敞又背风。下午,他简单垒了个锅框子,支上一口大锅,从生产队挎来一筐柴草,傍晚便开始起火做饭。烧开了锅约摸干粮透了,他停住火,掏出旱烟袋装上一锅烟,从锅底拾起一根火头点着,悠闲的抱着双臂“吧嗒吧嗒”抽着。突然,锅底“扑棱”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挣扎,他从嘴里抽出烟袋,探头向里一望,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打着挺飞弹似的从灶口蹿出来,差点碰到他的脑门,唬的他“啊”的一声向后张去,压翻了凳子摔倒在地,紧接着听到这个东西在地上不停的蹦哒着,拍的地“呱唧呱唧”的,他不顾一切爬起来,打眼一看,原来是条足有一庹多长几十斤重的大黑鱼,顿时释然,又惊又喜,“哈哈,你这家伙是蛰伏在湾底被火烫出来了,吓了我一跳。”他上去双手把鱼按住抱到草筐里,挎起草筐就往家奔。这时民工从工地上回来了,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鱼是怎么出来的?真是奇事,是烧火烫出来的吧?”“这么沉重,用不用和你抬着啊?”有的干脆说:“下锅煮着吃了算了!”靳大爷顾不得一一作答,满脸堆笑的说:“饭已经热好了,你们拿出来吃吧!锅底下有水。”说着就急忙转身回家。
靠南墙根有个闲置多年的牛槽子,他把槽子清理干净灌满水,把鱼放进去,鱼太大了,尾巴还搁在槽沿上。鱼在地下蛰伏的时间太长了,没吃没喝,明显消瘦了,见到水不停的有些贪婪的大口喝着,眼睛惊恐的可怜巴巴的望着靳大爷,靳大爷顿生怜悯之心,想到夏天雨夜鱼搬家的事,自言自语道:“你这个家伙,真懒,人家都早早搬家了,你还自个窝在那里,是飞不起来了?还是失算了?现在可倒好,难看了吧?”鱼露出无奈和调皮的神色。有了前两次的经历,靳大爷在潜意识里对鱼隐隐有了一种敬畏感,今天神使鬼差遇到这么大一条鱼,拿定主意,善待它,放它一条生路。他对着鱼说:“想不想你的同伴啊?愿意不愿意去找它们,和它们团聚?”鱼祈求的闪着泪光。“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碍事不碍事。”拿出手电筒照了照,鱼的一面身子被轻微烫了一下,翅子尾巴被火燎了燎,但不碍事。“你生命力这么强,能上天入地的,这点小伤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说着回屋拿出烧烫伤药膏,托着鱼的身子仔细涂抹着,鱼显得很温顺很乖巧。事不宜迟,夜长梦多,万一有人闯进来就麻烦了,他对着鱼说:“你要老实啊,听话!我这就放你出去,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鱼感激的眨着眼。他将鱼装进一条麻袋,背出门,看看四下没人,趁着夜色,一溜小跑来到围子墙外的大湾边,提起麻袋底部,将鱼溜进水中。湾中的水比先前少多了,但水面还有一亩多大,鱼欢快的一个猛子扎进去,水面立即荡起一圈圈好看的涟漪,游出一段,鱼又跃出水面,吐出一个水泡,对着靳大爷深情回望着,似乎在说:“放心吧,我没事,好着哩,谢谢救命之恩!”靳大爷笑了笑,悄悄转身回家,就像是完成了一桩使命似的,心想:鱼这东西大了真能成精啊!想想自己当着那么多民工抱着鱼急急回家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让人看看自己多小气啊,好像没见过世面。但他对自己的举动一点不后悔。
靳大爷烧出大黑鱼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被编成了各种版本,在村里迅速传播开来,他人缘又好,人们见了面都要好奇的询问和调侃一番,让他应接不暇。对这件事,他不想过分张扬,更不想说的太具体,笑嘻嘻的爽朗而机智的答对着。
有一帮小青年常到靳大爷家里来玩,靳大爷和他们称的上是忘年交,虽然他们一来就闹腾,说话就像打山仗,咋咋呼呼的恨不能把屋顶冲破,但靳大爷对他们很包容,很慈爱,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似的,有点好吃的总忘不了给他们留着,而他们对靳大爷也很有心,有点什么事不用招呼都靠前相助。靳大爷烧出一条大鱼的消息传出后,第二天晚上他们没顾得去记工分早早的就约着过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来找鱼吃!怎么没闻到鱼味啊?”又是掀锅,又是看饭厨,对着靳大爷连珠炮似的发问:“鱼呢?藏到哪里了?不会这么快就吃上了吧?”靳大爷把手一摊,坦诚的说:“就这么两间屋,我能藏到哪里?要是做了,还能少下你们的?鱼让我送人了。”年轻人露出失望的神情:“不会是骗人吧?”一个外号叫青头的小青年口大舌张的说:“是送给相好的了吧?”这时,靳大爷的干儿子钳子走了进来,狠狠瞪了青头一眼,铁着脸喝斥道:“你狗吣什么?住嘴!没大没小的,这话也是你说的?鱼是我今天早晨送给蔡家站我干爹的表弟了,他家常年管着我干爹吃咸鸭蛋,这不又带回来一坛子,亲戚之间得有来有往。”说着用手指了指墙角的一个坛子。靳大爷附和着说:“他说的是,你们愿意吃咸鸭蛋,明天我煮给你们吃。”又说:“这不,知道你们会来,我炒了一蔢萝瓜子,你们拿着吃,香香嘴。你们光去找鱼了,难道就没闻到香味?”说着把小蔢萝端出来放到炕上,大家这才安静下来,欢声笑语又在屋子里飘荡。鱼的事只有钳子一人知道,靳大爷再三叮嘱:“这件事对任何人不要讲。”
几年前,钳子眼看就要结婚了,女方突然提出来加要块手表,他家本来就穷家薄业,为了筹办婚事已经倾其所有,实在是拿不出钱了,而见不到手表女方就拖着不打结婚证,愁的钳子三天瘦了一圈。靳大爷听说后,悄悄把钳子找来,语重心长的说:“你老大不小了,这事不能再拖了,不就是块手表嘛,钱我帮你拿上,先把人娶回来吧。我这把年纪了,留着钱有什么用?看到你们成家立业比什么都强。”钳子好像突然遇到了救星,感激的当场要给靳大爷磕头,被靳大爷一把拉住了。事后,钳子就拜了靳大爷干爹。靳大爷本来不喜欢这些老套,看他一片诚意,也就应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几场冬雪,几场春雨,使得大地变得滋润如酥,处处充满了盎然生机。清晨,窗户纸刚刚发白靳大爷就醒来了,屋檐下的麻雀“喳喳”叫着,跳上跳下,瞒着窗户纸就像是皮影戏。靳大爷一大乐趣是拨弄前面那块小菜园,小菜园不但给他一日三餐带来了时新果蔬,也使他的生活变得愉快而充实。他躺不住了,起身穿上衣服,敞着扣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拖着一张锨就向小菜园走去。天光还没大亮,虫子还在不知疲倦的“唧唧”叫着,但菜园中的一切已清晰可辨。他放下锨,饶有兴趣观赏着,靠墙的韭菜齐刷刷的长的足有一拃多高,去冬压上一层羊粪,春来发的早,长得壮,头茬韭菜已经吃了几次,特别出味,见割过的部分长出一些杂草,他俯下身来一棵棵拔掉。紧挨着是两垄芽葱,葱叶子嫩的似乎不敢用手去碰。栽下的黄瓜和扁豆,叶子已经展开了,昨天刚刚向叶面上撒了草木灰,看上去叶子黑绿黑绿的,顶芯正擎着头往上蹿,吐出的丝似是在寻找东西攀爬,看来好给它们扎架子了。最南边是两畦子菠菜和油菜,茂密茂密的,就像是两块颜色深浅不同的厚厚的绿绒毯。他用手指试了试,菠菜觉干了,拿过锨挑开畦头,走到辘轳旁,摇着辘轳,将水一桶桶倒入垄沟,清澈甘冽的井水滑过柔软的小草,冲击着举着黄花的蒲公英,漫进密密的菜畦之中。等到浇透了,他掏出旱烟袋点上一锅烟津津有味的抽着,这袋烟似乎抽的特别香,看到园边几棵香椿长的不短了,紧吸了几口,在鞋底上使劲将烟锅磕出来放入口袋,来到香椿树下轻轻弯下树头,踮着脚尖仔细而快速的劈着,露珠洒落到他的脸上,香椿特有的香味沁入他的肺腑,他使劲甩了甩香椿上的露水,将一根填入嘴中嚼着,顿觉满口清爽。他就愿意吃个“一卤鲜”,随吃随掐,吃不过来就分给朋友,或用坛子腌起来。论吃食,在这个有着四百多户人家的村子里,他是数得着的。他已经有些发胖了,看上去面色红润,保养的很好,偶尔自我感觉有点头晕,因为一瞬而过,也就没去管它。
打理完小菜园,正准备回家做饭,“嘀嘀哽——嘀嘀哽——”,前面围子墙上响起了清脆婉转的啼叫声,像是两只恋鸟在热切、尽情的谈情说爱,又像是比试着谁的嗓音更亮丽,这声音在大清早是那么的悦耳,一下子将他吸引住了。看看时间尚早,他将香椿芽放到辘轳上,决定上去看个究竟。每到这个季节,围子墙上各种鸟儿的叫声就像开音乐会,但今天这两只鸟儿叫的太好听太出奇了。围子墙的斜坡上他已经踏出了一条小道,小道两侧的苦艾发出浓烈的气味,直往他鼻孔里钻,他熟练的抓住旁边的小树,几步就攀了上去。从里面看围子墙并不高,站到围子墙上往外看,就会觉出它的威严和高大,每当此时,对家乡的依恋感和自豪感便涌上他的心头。太阳刚刚冒红,万道霞光照到大湾宽阔湛湛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似无数火焰在跳动,升腾飘渺的薄雾被霞光透射出一道道绚丽的万花筒般的光束,伴着各种鸟儿活泼密集的啼叫声,眼前的景色实在是太美妙了!他深吸了一口像水洗过一样清新的空气,感觉是那样的舒畅和惬意,让他不解的是,他上来之后“嘀嘀哽”的歌唱突然停止了,鸟儿不见踪影了。正在纳闷,突然两只鸟儿在不远处的另一棵高大的槐树梢上又亮开嗓子欢畅的对唱开了,“嘀嘀哽——嘀嘀哽——”。靳大爷欣喜的仰起头,眯着眼睛在染着一层金光的新绿的枝叶间极目找寻着,刹那间他觉得一阵剧烈晕眩,天旋地转,人像是飘了起来,想抓住旁边的树,身子根本不听使唤,倒栽葱似的仰面跌落到围子墙外坡上,“骨碌骨碌”滚落下去,“嘭”的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人就不见了。
此时,主妇们正在家中忙饭,男人们或在喂猪或在做着一天劳作的准备,到自留地干活的人还没有归来,瞬间发生的惊险一幕,没任何人发现。
时间在无情的消逝!
钳子和青头,套着马车去县城拉化肥,钳子赶车,青头跟车,车子驶到村前刚拐上东西大路,坐在车沿上的青头大惊失色的咋呼道:“湾里漂着一个人。”钳子顺着青头指的方向一看,少顷,发出撕肝裂肺的声音:“是我干爹!吁!”说着刹住车撇下鞭子像疯了似的跑下湾边,绕到北岸,“扑通”跳下水拖着靳大爷就往岸上拽。青头紧随其后。两人都缺乏急救常识,面对着像棉花包一样沉重的靳大爷,束手无策。青头说:“我去车上拿块篷布,先抬上去再说。”钳子把靳大爷翻过身来,青头取过篷布叠了叠放到地上,两人把靳大爷移到布上,每人拽着两个角,深一脚浅一脚呼哧呼哧拼力往上抬。抬到车边,钳子急切之中想起一法:“放到马背上空!”说着三下两下把马卸下来,两人鼓起劲“嘿”的一声,把靳大爷横着撮到马背上,倒空着。钳子对青头说:“你快去叫邱大夫。我护着干爹去卫生室!快!”青头撒腿跑着就去了。
钳子一手牵着马,一手揽着靳大爷,扭着身子吃力的往前走,见靳大爷眼睛紧闭昏迷不醒,想想他对自己的好,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哽咽着说:“干爹,你这是咋啦?好好的。你快醒醒啊!我是钳子,我在叫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你就睁睁眼,答应一声啊!呜——呜——”卫生室就在东边不远,等钳子赶到,青头和邱大夫就小跑着过来了。见到邱大夫,钳子失声痛哭:“邱大夫,快救救我干爹啊!””“不要哭,不是哭的时候!快,把他平放到地上!”邱大夫严肃的不容置疑的说,钳子和青头赶紧照办。邱大夫撑开靳大爷喉咙看了看,迅即跪在地上不顾一切的做着工呼吸,不一会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凭着多年的经验他觉察到靳大爷似乎还有自主呼吸,便停下来进屋拿出听诊器,撕开靳大爷上衣,熟练而快速的听着。“奥,果然还有呼吸,也有心跳。”顿时舒了一口气。“快,抬到里面病床上。”邱大夫用血压计量了量,冷峻的说:“血压高,130——210,马上输液。”他开出药方,递给已经赶过来上班的女护士,又对钳子说:“把他的湿衣服全脱下来!”全身检查了一下,靳大爷除了额头有明显的擦伤外,膝盖、干腿子、胯骨等处也都磕破了,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等邱大夫处理好伤处,护士把吊瓶也给他挂上了。药液滴了不大一会,靳大爷睁了睁眼,迅即又昏迷了。钳子看到干爹能睁眼了,心中一喜,这时才想起来拉化肥的事,一看青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知道他是找队长另派人去了。邱大夫对钳子说:“你干爹问题不大,你回去熬点小米汤,这里有护士。”
钳子脚打腚锤回家熬好了小米汤,又找了一套干衣服带了来,这时靳大爷已经完全清醒了,护士看钳子来了,跟他交代了几句就出去忙别的事了。钳子用勺子舀着小米汤,小心翼翼的喂着靳大爷,他舀一口靳大爷喝一口。看着跟前的钳子,靳大爷眼睛一热,喉头动了一下。“干爹你慢慢喝,先别说话,别呛着。”“嗯。”把一碗小米汤喝完,靳大爷脸色就好多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邱大夫处理完外面的病号,进来又给他作了一次检查,身体恢复的很快,他一边收起听诊器,一边笑吟吟的打趣道:“老哥,今天一大早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是《水漫金山》还是《豆汁记》?成天价吃香的喝辣的,享福享够了?还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说给我听听!”他和靳大爷是多年的茶友,平常见面就开玩笑。靳大爷歉疚的笑了笑:“快别提了,说出来叫你笑话,一大早让你跟着忙活。”然后慢慢说了落水的过程。邱大夫思索着,问钳子:“发现他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俺赶着车走到村前,是青头先看到的,见他漂在水面上。”邱大夫眉毛一挑,迷惑的说:“老哥,我是医生,有个疑点你得和我说清楚。”“你说,什么事?”“人落水之后,首先要沉底,如果没人及时施救,等自己漂上来,人恐怕早就不行了,何况像你这样的大块头。可是,你落水之后肚子里没进去多少水,捞上来还有呼吸和心跳,这是怎么回事?”靳大爷慢慢回忆着说:“我晕倒地上向下滚心里还清楚,自己对自己说这下完了。落到水里向下沉的时候,感觉有个东西来到我身下,使劲往上顶我,直到把我顶出水面,我浮上来喘了一口气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邱大夫目光灼灼,穷追不舍,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往上顶?”靳大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邱大夫起身将门掩好:“你不要有顾虑,实话实说,这里就咱爷仨,走不了话,再说这是我的职责。”无奈之下,靳大爷就把去年冬烧火做饭如何烧出一条大黑鱼又如何放生的事说了一遍,沉吟道:“现在不兴迷信,不知道和它有没有关系。”邱大夫听罢,思忖片刻,走上前去轻轻拍了靳大爷一把,感慨的说:“老哥,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人得好报,你福大命大,寿限大着哩,加猛的活吧!提醒你一句,你这高血压得坚持服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