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巴蜀数载,未逢北国的秋大约已经许了。那秋的清苦、秋的悲凉似乎已于残存的记忆中忘却了。
南国的秋总是凄风梅雨,冗沉地散发出迂腐的气息,漫长的秋总是不够爽朗、不够纯粹,离离拉拉的数月里全然无个秋的韵味儿。好在这次从成都到太原,从太原到北平,似乎可以酣畅淋漓地品一品这北国的秋了。
近几日北京的天愈发地冷了。九月里,这北国的秋便悄然而至,来得凄苦、来得悲凉,进入十月便愈加地浓厚了。
清晨的薄雾中凝着一层霜的冷。昨日里才清扫的长廊,槐树叶子又落了满地,泛着鹅黄,闪着嫩绿,拳拳地舞着生命最后的哀歌。初升的红日也全然无了夏日的热烈,苟延残喘地泄下清辉一片,从叶缝中漏了下来,撒的满地斑驳,与那残败的秋叶、肮脏的尘土宣示着死亡的来临。
北风吹,吹得树叶落;树叶落,落得满地哀伤,再加上一把掉了毛落汤鸡一般的扫把,幽灵似的毫无意义的循环往复,丝毫的诗意总归是赘余,于是将一切的一切、全然的全然都扫入垃圾坑,终于落得个干干净净的所谓。
扫把仅仅剩下了枯死的木棒,无奈仍旧是由他来驱赶同根生的枯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最后的哀嚎。一只似幽灵似孤鬼的枯叶蝶飞出枯叶,飞出死亡,顺着东方若隐若现的微光,向着天际。远方并无道路,但纵使是虚幻的蜃市,它仍旧飞翔,直至在烈火中燃尽了躯壳。
秋啊!死亡的季节,枯死的衰草,干竭的枯枝。中国的文人对秋却总有一种别样的偏爱。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对秋的吟唱已经到了极致,然而似梦得一般喜秋者大抵是极少的。于我而言独爱曹老的《好了歌注》“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清冷的秋本就悲凉,再附上这衰败颓唐的贾府大院,物是人非,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只落得两泪涟涟,司马青衫。
总是发觉这秋的滋味大约像极了扶桑的“死”:圣洁的富士山下,一片盛开樱花的树林,随风纷纷扬扬地飘落,以最后的生命来押注凄美的死,赌上将死的躯壳。其下一位身着黑衣的武士手持短刀,朝着腹部刺去,鲜血迸流而出,顺着冷冰冰的武士刀滴淌在残败的樱花上,将周边的枯叶染得一片血的鲜红,协同着走向秋本应有的悲凉,只是清闲了介错人的长刀。扶桑的“亡”秋固然是美的,但于这燕山下的古都北平来说,樱花太过凄苦,而银杏才恰到好处,在深秋的驱赶下于叶间泛起了亮黄,透露微光,为枯黄的寒秋徒添几笔靓丽的身影,也不乏无尽的单调,于颓唐的秋这才是应有的相貌。
至于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我是从来未亲临的,关于这北平的秋也只是井中之蛙,窥一斑罢了。倒是那机关楼旁的梧桐、食堂一侧泛着金黄的银杏,还有壕沟的刺猬、操场的枯草、障碍场的飞扬尘土才是眼中的实况,尽是一派的颓唐无力,死亡气息蔓延到不远处的阴霾里,朦朦胧胧的是一片全然的虚无。
思来也着实有趣,虽假身于这北平,但大约也只是所谓的客居禁闭,这周遭的境遇除却了丛生的杂草、干枯的枯木、满地的落叶,其余的似乎便是不毛之地了。这里是荒芜的,荒芜的山,荒芜的水,荒芜了一切,也荒芜了心;高耸的墙,恐怖的铁丝网,所有的所有都被固锁,这里是禁锢的,禁锢的天地,禁锢了人心。
似乎井中蛙也是幸运的,透过井口窥探虚假而又真实的天宇,从未视过以外的蓝则对这分毫的天也便足够了妄想,悲惨的尽是阅尽人间广阔而后被置入枯井,死生不得,只留下弹丸的缝隙,如此这般才是真正的《悲惨世界》了。
墙外是大千,墙内是阿鼻,墙外落红,墙内无香,居内而窥外,大概尽是幻象、全是虚假,我并未窥探得这北平秋的分毫,如此混账文字并不敢言说皇城的几何,却冠以“北京的秋”,“以今度之,想当然耳”。
大约不久北平就要落雪了……
2017.11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