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2020年是这个样子。2020年3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2020年下半年地球会是这个样子。同样,20 20年我也想象不出2021年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经过庚子年的跌宕起伏,那种不可预期,不确定感,特别强烈。由此不可避免地推动了许多人生规划和思维方式的调整,催生了对生活的一些新看法。
2020年,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陷入反思,从黄发少年到耄耋老人,各种反思: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国与国等各种关系。这一年,有的人放弃了坚守,有的人打碎了节操,有的人见识了虚伪,有的人理解了诚实,有的人误入了歧途,有的人陷入了迷茫,有的人瞥见了彩霞,有的人明白了真爱。老天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撕开了许多人间面纱,让世界在倏忽间露出它的本相,让人透视,清醒,澄明,痛惜,追悔,反省,并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阵阵隐痛。
2020年很魔幻,对我来说,并不精彩,深怀悲伤。世界上最爱我,最关心我,对我最好的女人——母亲走了。白天,在人生喧嚣之中,我能若无其事,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常会有隐隐寒意,没有了母亲,从此天涯孤旅。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每年能记得我生日的女人。她记得我的生日,不是出于时下人们注重的所谓仪式感,而纯粹是出于生命的本能。因为那是我的大日子,也是她的大日子。那个年头的冬夜,她每天晚饭后都会用木制手摇纺纱机纺一锭棉纱才歇息。那晚她照例纺完一锭纱,便感觉到了我的萌动,于是生下了我。母亲说我就是这样来到这个世上的。我小时候听惯了母亲冬夜纺纱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像叮咛又像叹息。
长大后我离开母亲走入社会,时常会回想起童年的情景,感觉是愉快温馨的。小时候夏天非常炎热,晚上家家户户会搬竹床或用门板搭铺在院子里乘凉闲聊。我躺在铺上,看着满天星斗,听着如潮蛙鸣,母亲则不停的摇着芭蕉扇给我驱赶蚊子,一边教我唱乡村童谣:“月亮哥,跟我走,走到南头提笆篓;笆篓破,摘菱角;菱角尖,杵上天;天又高,打把刀;刀又快,切盐菜;盐菜苦,打豆腐;豆腐甜,卖新钱……”我至今还记得那熟悉的歌词。
夏夜望着灿烂的银河系,母亲有时候会指给我看哪颗星是牛郎,哪颗是织女。牛郎星两边各有一颗小星星,呈三点一线。她说那是牛郎用扁担挑着的两个箩筐,箩筐里坐着他的儿子和女儿。每年七月七他才能与对岸的织女相会。
我觉得一个人的童年幸福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父母,尤其是母亲的爱。通常小孩子对现实生活的物质困苦感知比大人要迟钝一些,即使在物资匮乏的环境,只要有父母爱的笼罩,童年就能星光灿烂。我很庆幸母亲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成年后的生活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人生的路上难免会遇到风霜刀剑和崎岖坎坷。父母总会老迈,不可能为你遮风挡雨一辈子。有时鼻梁跌青,门牙摔落,终归得靠自己一个人去扛。而他们给我的幸福童年,则成为我一辈子抵御风刀剑霜的护身盾牌。有一位学者说过一句话:“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非常认同。我把自己归于前者,对母亲充满感激。没有她赐予我的那面盾牌,我可能早已倒毙于荊途。
母亲照顾了我一辈子。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她也试图阻止我刷锅洗碗。然而疾病一步一步蚕食了她的自理能力,我感觉她看上去有点像一个无助的女婴。当我用轮椅推着她穿梭在家与医院之间的街巷,心中暗下了要像照顾女儿一样照顾她的决心。我在心里说:“妈妈,该轮到我照顾您了。”但她没有给我太多的机会。她在2020年冬天,我生日之后没几天就走了。
我感觉,生命如何来,如何去,都无法预料。她爱了我一生,注定我要用一生来想念她。
2020年,儿子经受了长达八个月的宅男生活和半年多的上网课的考验。值得欣慰的是,他没有变得晨昏颠倒,肚大腰肥。他购置了许多制作设备和工具,把客厅阳台变成了他的梦工厂,江边绿道变成了他的练兵地,网课能按时听讲,基本维持了一个阳光少年的正面形象。
封闭的日子,限制了活动,但增多了交流,促进了思考。有一晚我们散步,谈到学业与成长的话题,他说:“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天赋特别高的孩子,所以只能以勤补拙才能达到一定的高度。补拙需要资源来垫,比如花钱读好一点的中学,参加课外补习班等都是这样。如果没有你们用资源来给我垫脚,我怕是走不出学渣的壕沟。”我听了颇有些意外。我的资源无非是以工资来供给,他竟然体会到了它的重要性。
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大学同班同学,人很聪明,也很勤奋,但家境非常贫困,每个周末和节假日都要出去兼职挣钱,目的是帮补在校生活费的拮据和积攒想寒暑假参加建模培训班的费用。同学很羡慕儿子的培训费有父母提供保障。儿子说起来有些感慨,我听了心里也颇为唏嘘。儿子能如此自知自省,并有感恩之心,于他是一种成长,于我是一种安慰。
元旦我去看他。请他吃了一餐喜欢吃的东西,然后一起在马路上散步。问他有没有找到女朋友,他说没有。我说男生要主动,脸皮要厚点才行。他说,试过,没用。我问会不会饱受打击。他说心态已佛系。我故作紧张地警告,儿子,你可千万不能看破红尘哦!他莞尔而笑,开始了调侃吐槽:
“如今,恋爱已经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门玄学。搞不懂。我一室友佛系三年,一心学艺,不喜女色,不问情事,但近期参加了一门选修课,遇到外系一女生,认识4天便确定拍拖关系,一周后上chuang,十天后校外租房同居了。你说,有什么规律可言?还有对面宿舍一肥仔,长得不高也不帅,其貌不扬,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富二代,但找的女朋友还挺漂亮的,不知道女孩看上他个啥。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讲武德啊!”
我被他逗乐了,打趣说:“会不会是人家能力特别出众,或者是嘴巴特别能说会道呢?”
儿子淡然一笑:“谁知道!反正,现在的年青人不讲武德。”
儿子说话有一种洒脱劲,思维多少有一些超脱感,我也不是太担心他情路未畅想不开。但还是用大路货的鸡汤安慰了两句:“缘分未到,不必强求。”
应他的要求,带了一包亚瑟.克拉克的书给他,顺便塞了一本刘墉的旧作《我不是教你诈2》,叮嘱他抽空看一看,以后毕业后进入职场处理一些人际关系可做参考。他说工作还早,暂时不想看,现在重点想看一些关于世界观方面的书。我听后,想了一会儿,深以为然。求学阶段,眼界与格局的扩展,可能比营生技巧的学习更为重要。一个理科生,尤其如此。由着他吧。他有自己的思考和主见,不唯风,不唯师,不唯父,我很高兴。
2021年,很多事儿会怎么样,不知道。但是今天空气清冽,阳光正好,你喜欢谁,谁喜欢你,我知道。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拥抱它,一天一天往前走,握住当下,珍惜眼前,不虑前路。心定神悦,一切自会安好。来吧,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