浒坑,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区小镇,我的故乡。
在我的记忆里,我在浒坑的家搬过两次。最早我家住在九分会。九分会是一个最接近浒坑钨矿行政机关的居民区。这里有很多排的平房坐落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在我五岁上幼儿园之前,每天就是和住在前后左右的小伙伴们一起玩。我们玩土匪抢亲,女孩子有的扮成小姐,披个毯子当披风,耳朵上挂两块纸片当耳环。有的就扮成丫鬟,在土匪来的时候保护着小姐逃走。玩打仗,在附近的山坡上埋伏,等敌军来了就举起木制玩具手枪瞄准,嘴里发出枪响。爬拖拉机,爬树,到玉米地里摘玉米。夏天到了,就到山上去采野果。人说靠山吃山,浒坑山里的宝贝确实很多。夏天山上长满了野草莓,野山楂,猕猴桃,还有一种硕大的椭圆的果实,把厚厚的皮咬开,里面盛满了清甜粘稠的果汁,有点像柿子。还有满山的毛栗。浑身是刺的毛栗摘到篮子里,吃的时候,要用脚把表皮踩破,把里面的栗子剥出来吃,经常弄得一手的刺,要用针来挑。那时候大人都很忙,随便小孩怎么折腾。到开饭的时间在门口叫一声“吃饭了!”,小孩们就跑回各自的家吃饭。
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到了我五岁的时候,浒坑钨矿幼儿园开张了,我就去上了幼儿园大班。
幼儿园是个小社会。有个小女孩性格要强,俨然成了孩子中的霸王。每天发号施令,谁得罪了她就被孤立,需要给她进贡零食才能幸免。虽然我是班长,也有些怕她,还拿了些好吃的巴结她,挺没骨气的。过了一年上了小学,有老师管着,班上不再有孩子称王称霸了。我那时候当班长,虽然不会欺负同学,对同学也挺凶的。这就是一种认知上的问题,以为对同学凶就是严格,是为他们好,当然这是不对的。那时候老师对学生也普遍比较凶,有的老师对不听话的学生还又打又骂。有的学生也性子倔,就对着骂,局面就变得难以收拾。
那时候我们都是走路上学,马路上没有汽车。每天早上,中午,傍晚上学上班和放学下班时间,路上浩浩荡荡的都是行人,有老有少,很是热闹。说起来那时候的生活比现在健康安全多了,每天走路通勤,中午还能回家吃饭,甚至睡个午觉。放学以后,可以和邻居小伙伴们自在玩耍。玩的花样很多,大部分时间在户外。下雨下雪的天气,就在家里玩扑克牌。
那时候大多数人家里都没有电视机。我家对门钟医生家里有台黑白电视机,常常很慷慨地摆出来和邻居一起看。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架在桌子上,摆在钟医生家门口,邻居们带着自家的椅子整齐地面对电视机坐成一排排的,看得津津有味。记得在那里看过虾球传,雾锁南阳,霍元甲,陈真什么的。除了看电视,看电影也是很普遍的娱乐方式。我爸爸妈妈就很爱看电影,我也经常一起去,因为那时候人小,身高不到一米,不要票,什么电影都看。有一次爸爸妈妈去看电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我。他们走了以后,我追到街上,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就坐在地上大哭。突然间小哥出现了,背起我就往电影院跑。到了电影院,里面黑乎乎的,已经开始放映了。小哥带着我在里面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爸爸妈妈,就把我交给他们,自己回家了。
记得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包场让大家去电影院看了电影《少林寺》。那个时代武打片火起来大概就是从这部电影开始的。后来又相继拍了《少林小子》,《自古英雄出少年》,等等,一时武侠风盛行。我们课间休息的时候也常常互相切磋,打擂台。记得那时候有个姓李的女孩自称李霸天,特别能打,大家都打不过她,我也是她手下败将。我那时候开始看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七剑下天山,很向往武艺高强的侠客,于是和我的两个哥哥拿着几部拳谱在家里研究,倒也自学了几部拳法,像长拳,少林拳什么的。但只是个花架子,会个招式而已。还特别羡慕侠客们能飞檐走壁,嚷嚷着让妈妈给我缝了个沙袋,每天绑在脚踝上,只是洗澡睡觉时取下。还模仿海灯法师 (后来证明海灯法师是骗人的),在家附近的空地里挖了个土坑,每天放学后就去练习从坑里往上跳。过了一个月左右时间把沙袋拿掉,本以为可以身轻如燕,轻功小成。 没想到轻功没练成,腿倒是粗了一圈,很是沮丧了一阵子。
二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到了九分会的另外一处平房,居住条件有所改善。记得家旁边有一颗很大的桑树,结着一串串的桑葚。那几年流行养蚕,我养的蚕一定吃了不少那颗桑树的叶子吧。只是和原来一起玩的小伙伴有些疏远了。后来四年级时又搬到了一公里,就更没法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了。一公里的房子是楼房,楼房里每家每户都成天关着门。没有人玩,我每天放学回家以后只好呆在家里。
我家住的那栋楼的前边就是一条河。河对岸是一条水泥马路,路边上是一座山。我家住在四层,我的房间外面有个阳台就正好对着这条河和这座山,可以说是“开门见山”。山的后面是一个大斜坡,从斜坡下来转过一个弯,就正好能看见我家的阳台。有人骑着自行车从那条斜坡冲下来,因为右边有山挡着,只能看见坡底弯道的一部分,如果速度太快,来不及转弯,就会嗖的一下冲进河里,变成落汤鸡。河水很浅,那人就骂骂咧咧的爬起来,扶着自行车上了岸,奇迹般的又骑上走了。我常常在阳台上看见,只是觉得有趣。
那个阳台还有很多用处。自从搬到一公里,在家的时候我就常常呆在阳台上。过年的时候,我和哥哥常常在阳台上打水炮。就是把炮竹引线点着了,等着快烧尽的时候往下扔到河里,炮竹入水的时候就会炸开,发出一声闷响。我还在阳台上等爸爸妈妈回家,总能第一眼看见他们转过弯的身影。我大哥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就去北京上大学了。他离开家的那天,我就是在阳台上送他的。
五年级夏天的一个早晨,我的爸爸从家里的阁楼上摔下来。我从一声巨响中醒来,生活从此不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