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五期:故乡。

老房子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建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因房屋漏雨重建了,可传到我手里老房子已经荒掉了。

房子就像种地一样,没有人打量,短短时间便摆出一副陈年老宅的模样。上次拜访老房子是陪母亲,老房子在父亲去世后就出现了荒芜的迹象,母亲非要守着老房子,那房子没住上几年,母亲因为生病便随我进了城里来住。上次我是犟不过母亲,隔离大约两三年的样子,过年期间去老房子贴对联。而这次,我独自拜访这座承载了几代人的房屋。

这次我冒着秋雨,来到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一来是代替病重的母亲来拜拜祖坟,祈求列祖列宗保佑母亲病情好转。二来是帮母亲完成一些心愿,她想看看老房子变成什么样了。

到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我将车停在路边,拿着灯下车了。本打算按着时间白天到,可又想那房子肯定破败不堪了,我骗母亲说晚上找个地方住下,次日白天去老房子那里。其实想趁着晚上好好打扫一下否则母亲看到现状哪会有什么好心情。入夜,村庄较以前安静极了,没有了街上打闹玩耍的小朋友,没有了吃完晚饭街上串门的乡里乡亲,没有了树下带个小马扎,坐着闲聊的老人。只剩下了秋蝉还在苦苦哀鸣,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鸟鸣。留在这里的大多数是一些老一辈,中年人和青年人大多数已经搬到了城里。

房子不出所料,已经破败不堪,好在上次陪母亲来的时候换了一把新锁,锁表面生了点锈,锁孔略带锈斑,不影响正常打开。

上一次陪母亲来的时候可发了难,锁子已经被锈蚀,锁孔里长满了铁锈,根本没有插入钥匙的空间。锁承载了岁月的痕迹,每一道锈迹都是时光的印记,它们仿佛有着无尽的故事,温柔地诉说着曾经的往事。

母亲指责我:我身体不行了,让你每年过年来老家贴个对联,你呢,工作忙,工作忙,敷衍我几次来老家,可你连家门都不入,这门上的锁都成了什么样子。

母亲的这一顿说教,我一瞬间羞愧到极点。“妈,您的身体,别说了。这次您非要陪我来,这一路上奔波劳碌,我不放心啊。”

那次陪母亲来的时候是傍晚,街坊邻居没几个居住在这里了,有能耐的整家子搬到了城里,没能耐的,青壮年劳动力去城里打工,留下老一辈在家里种点地谋生。碰巧遇见了农忙结束后的四爷。

四爷是爷爷辈里最小的,算起来没比父亲大多少岁,那次陪母亲来时,四爷应该七十岁左右了,身体还硬朗得很。可近几年身体一下子就病倒了,我得知四爷生病之后,他短短几个月便去世了。

“小叔,一把年纪,还操这么大的心干啥,地里的活该放放了。”母亲看见老熟人笑着迎了上去。

四爷眼睛不太好,可耳朵灵光得狠,四爷听见有人喊他,眯着眼,往前凑了凑,忽而整个面容舒展了起来,露出久违的笑容:哟,我说谁啊,二印家的,一听声音,我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小叔,身体还是这么硬朗,一把年纪了,该休息休息了。”

“别提了,孙子学习成绩不错,我这边还要攒点钱,供他上个大学。”

四爷爷的儿子儿媳外出打工,四奶奶去世的早,有个宝贝孙子待在他身边,别提有多大的干劲了。

母亲跟四爷唠了会儿家常,我看着天色愈暗,便开口直奔主题:四爷,你家有老虎钳,羊角锤之类的吗?老家门锁坏了,门开不了。

在农村,许多房屋依然沿用着传统老式的双扇门设计。这种门的特点是朝内两边开启,门内通过门栓进行锁闭,而门外则右侧装有一个锁搭,左侧装有一个锁挂。当需要锁门时,只需将锁搭勾在锁挂上,再挂上锁即可。用老虎钳或者羊角锤强行将锁搭或者锁挂破坏,就能进入老家了。

借来工具,废了老大劲才打开门,一开门,传了几声猫叫,几只野猫在老房子安了家,院内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比以前长高了不少。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

母亲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哭出来声,四爷感慨道:我那时候,大哥建房子的时候,这院子别提有多热闹了。可人都走了,走了。

四爷挽留我们在他家住下,吃个饭。我连忙谢绝。

母亲临走时叮嘱我:把老家照顾好。

我对老房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它就是一个死物,年轻的时候,听到最多的就是父亲苦口婆心地讲:不要老想着回家,家里啥都没有,多去外面闯闯。好男儿志在四方。父亲后悔自己年轻时守在老家,失去了很多机会,看着身边外出闯到了人,有人闯出了名堂,便无时无刻给我灌输一个原则:外面的世界大有闯头!

当我在外面定了居安了家,老家的亲人相继离世,老家成了我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

这次来老家时,四爷也去世了,我在心里默默下了个决定,母亲去世后,就让这房子彻底荒废吧。我不愿意在母亲面前提她的病情,母亲躺在床上,连翻个身都困难,有时晚上咳嗽,整宿整宿的咳嗽声,我心慌。一晚上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常讲:生老病死,顺其自然。一提起死,我害怕。可母亲提起死,便从容淡定。叮嘱我一定要葬在老家,跟我父亲葬到一起。

打开门,老房子还是老样子,门前贴的对联早就被风刮跑了。之前贴对联,我为了省事,取一些胶带黏上。这种不如兑点浆糊牢固。夜晚星星闪烁,微风轻轻掠过,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在我的身上。不知道什么声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拿起手电往可疑处照去。原来是个木制的拨浪鼓,虚惊一场。

木棒上的漆早已斑驳,纸鼓的边角也有些破损,我轻轻地拨动鼓柄,清脆的节奏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那声音清脆悦耳,把我带回来童年。

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这是我同学对我的羡慕,作为木匠出身的父亲有着很多技能,总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当我把这些东西带到学校,小朋友们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凑了过来:这是什么呀,好神奇,我也想要。等等一类的话语传到我的耳朵里。

每当夜晚来临,房间里传出一阵阵哭声,那是婴儿时期的我。听父母说,小时候我整宿不睡觉,一天到晚特别有活力。母亲陪我玩数山羊的游戏,一头、两头…一百五十五头……数着数着母亲就睡着了。然后我就会去跑到东屋喊父亲。父亲每天通宵熬夜,要做凳子,椅子,桌子,风箱等一些家具,白天开着小货车将完工的家具拉到各镇集上去卖。以前我有个疑惑,我睁大眼睛,好奇地问父亲:爸爸,你是神仙吗?怎么没见你睡过觉啊。父亲睡的比我晚,起的比我早。父亲抱起我,把我举得高高的,而后旋转了起来。把我放下时,我已晕头转向。父亲笑嘻嘻地说:小朋友要多睡觉,你看看你又要睡着了。大人不需要睡那么久。母亲可没举起我转圈圈哄我睡觉的力气,父亲为了让我早早睡觉,用做家具的边角料给我制作了拨浪鼓。晚上,母亲拨弄着拨浪鼓,咚咚咚。我嫌母亲发出的声音太小了,便站在床上,让母亲躺下,使出全身力气,双手协力波动着鼓柄,咚咚咚!母亲笑着在这般吵闹的环境中睡着了。见母亲睡着会儿,我已经没了任何的精力,用稚嫩的小手推推母亲:妈妈,你来,哄我睡觉。我累坏了,不一会儿我便进入了梦乡。

母亲每次在我入睡之后,便会换一身衣服,去东屋帮助父亲制作家具。好几次半夜醒来,听见东屋叮叮当当的响声,灯光通明的小屋,父亲一手扶住锯条,母亲双手协力按住木板,锯割木材的画面至今难以忘却。

老房子的布局很讲风水,坐北朝南。一堂屋,东西两边各一小屋。西边是厨房,东边是做木工活的房屋。堂屋坐落在北方,又有东西两间耳房。院内屋前有一老槐树。槐树一来是帮助已故的亲人能够找到家的方向,二来所结的槐花可食用饱腹。堂屋正门墙上开了个小空间,里面放了灶王爷的神像,说起迷信不得不提一下我那位小脚的曾祖母。

曾祖母的脚太小了,清朝裹小脚的女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可这个人太伟大了。她的丈夫,还有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爷爷,在战场上牺牲了。她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记忆中的曾祖母已经是个八九十岁的模样了。那时曾祖母已经老年痴呆了,每日神神叨叨,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大夏天穿着棉衣在街上乱跑,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待在雪中,养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虫子放在盒子中,还有他那堆满神像的屋子。大家都知道我家有个疯婆子。可我眼中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从战乱中,从饥荒中活下来,活着就是伟大。曾祖母住在堂屋的西侧耳房,房间里墙上贴满了各种神像。为此还在堂屋正门的墙上凿出来一个小空间用来放神像。全家除了曾祖母没人相信这些神鬼之说。曾祖母说槐树下面每晚都有那些去世的亲人,他们会搬着小板凳,聚在院内的槐树下,一边扇着蒲扇驱赶蚊虫,一边唠着家常,而曾祖母在夜晚对着那孤零零的槐树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槐树是一九四几年大饥荒时种下的,主要还是充饥。我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曾祖母总是开玩笑:你这般闹腾,小心招报应。母亲说那是曾祖母在开玩笑,可那曾祖母那笃定的眼神,吓得我哇哇大哭。曾祖母去世后,我看见不信鬼神之说的父亲,在夜晚对着那棵槐树窃窃私语。

雨夜,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我拿起电灯向神像的位置照去,神像早已消失不见了。

我感受到风在推着我的后背,我走向了堂屋。打开门,满屋的灰尘呛得我咳嗽不止。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挤满灰尘的桌子,那是吃饭的桌子,当年嫌桌子太小了,一家子人都不能全部上桌吃饭,可到现在桌子上已经容不下一个人了。

很多年前,父亲那一年赚了点钱,过年时,便摆上些菜,姑姑姑父们前来小聚。久违的聚餐, 每道菜都承载着家的味道,母亲穿梭于厨房和堂屋。桌上是母亲准备的美味佳肴,大家聚在小屋里,那饭菜和汤的热气腾腾往上冒,就像团聚时的温馨感,充满了整个屋子,大家吃着菜,喝着汤,脸上洋溢着幸福。冬天屋外吹着冷风,父亲派我去东屋捡上一些木头,屋内生起了火炉。我作为家里最小的一员,被各位姑姑们照顾的很好。之后有段时间父亲不干他的木匠活了,那时候,老一辈相继离世了。家里没有老人要照顾。减去了很多压力,父母打算去外地多赚些钱。我被寄养在三位姑姑家里。这次聚餐,主要是感谢姑姑姑父们对我的照顾。

“来喝,咱兄弟几个多久又是一年没聚了。”

“二妹夫,你可多体谅一下我妹妹,她性格直。”

“来喝,咱几个都是妻管严,哈哈。”

“来喝,三妹夫,我可记得你娶我小妹时,那般羞涩,你看看你皱纹都有了,顾家可不容易哟。”

“哈哈,哥,你小妹可美若天仙,挑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来喝,大姐夫,你可是现在咱这个桌上最年长的了,咱爹去世时,你作为医生没少帮忙,咱娘老讲这好女婿乡里乡外找不到一样。”

“你呀,把身体养好了,别拼死拼活的干,把身体搞垮了,啥钱也赚不到了。”

“来喝,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九连环、满堂红啊。”

屋内响起来划拳声,我钻进父亲的怀里,偷偷摸摸拿起他的酒杯,伸出小手也加入了划拳的行列。

屋内笑声一片,几口下去,我便醉了,摇摇晃晃的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可现在,拿着手电照向屋内,细想着这老家多久没有那般热闹了。旁边的衣柜上有我小时候用笔画下的全家照,只能说画得毫无天分,只能依稀辨别是几个人。在看下去,我居然感觉这里的物品活了,一幅幅场景涌入我的脑海,惊奇地发现父亲床头那张全家照,照片上我的脸发白了,想来是父亲每天晚上想我时,经常抚摸的原因。父亲让我走得远远的,说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去。可这思念之苦深深常在父亲的心中。

在待下去,我感觉要窒息了。

墙壁有些许剥落,窗户被风吹得破碎,屋外下着小雨,屋内也下起了小雨,屋顶有些破碎,屋内的家具都已经破烂不堪,墙角的蜘蛛结着网,屋内到处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这座老屋昔日风采荡然无存了。我退出堂屋,把门关上,接着有打开了剩下所有的屋,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非常迷茫的感觉,看着这座老房子,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曾经幸福地居住在这么狭小拥挤的地方,看着天渐渐有亮起来的前兆,我居然在黑夜里摸索了近一宿。风接着吹,衣服淋湿,顿感一阵寒冷。我关了灯,整个人藏在黑暗里,坐在长着些许杂草的石阶上,抽起了烟,可总感觉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憋着。突然看到地上那一堆堆杂乱干枯的草,薅了一把,从东屋找了一些木材的边角料,干草作为引子,将一些木头点燃了起来,冒出一束束火焰,与雨滴较量着。火在燃烧着,风吹着火,雨又在下着,传来滋滋的声音。

声音仿佛是从槐树传来了的,我拿起灯,照过去,原来是幻觉。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了,我一直等到八九点,确定母亲差不多到了醒来的时候,才缓缓给母亲打过去视频电话:喂,老妈,我带你看看老房子,你看看这槐树,生命力多旺盛,树上还有很多散落的槐花呢,东屋,当年你跟老爸通宵干活,扰民,真的是太扰民了。要是在城里,绝对有人要投诉了。厨房,水泥做的灶台,房子倒了,它都不倒,墙缝里我藏的玩具还在呢。对了,咱那灶王爷的神像咋了没,没有神像,咱家气运可要注意了。还有给你看看这个。

镜头一转,一幅用粉笔在衣柜上画的全家福。

“惊喜不,那个最美的就是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阵抽泣声,响彻了整个小院。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我看见一所老房子,坐在夕阳下,透着橘黄色的光亮。 橘黄的天幕下,一栋瓦灰色的土墙壁从田埂的这头延伸...
    味之素也阅读 113评论 0 0
  • 忙碌了一整天,一刻也没得歇,充实感十足,但却对自己生命的如此忙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好像明白我的生命应该比这从容淡定...
    方土令阅读 243评论 0 1
  • 这是一件发生在几个月前的小事。那时,刚好高三正要毕业的我,用一个晚自修的时间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
    柯羽瞳阅读 384评论 0 4
  • 村里有座老房子,十几年不曾有人住了,那是我家的祖房。从前曾祖父和曾祖母住在那里。 在我大约六七岁时,曾祖父和曾祖母...
    商寒山阅读 302评论 0 6
  • 那个时候,我还在念书,大二。 那天,结束假期的兼职工作后,爹大人还如往常一般捎带着我回家。 刚好那段时间对麻将这一...
    SeaGaga阅读 268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