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的《苦恼》是一种无人倾诉的苦恼,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是一种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烦忧。
1、《苦恼》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很典型,是冬天的黄昏与夜晚,思考一下这种季节与时段的设计,给整篇小说传递的情绪带来了什么影响?如果改变季节或时段,会有什么结果?
十九世纪末沙俄统治的黑暗时代,冬天的黄昏与夜晚,这就是《苦恼》故事发生的背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段,还飘着大片的湿雪(注意不是干雪),首先就给人带来一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更不用说因为天气恶劣随之而来的那种阴郁、悲凉、绝望的情绪。这就像影视片中为了衬托某个情节而营造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场景,而必须选择的季节或时段。我想象不出在一年当中大半时间冰天雪地的俄罗斯,还有什么季节比这样的季节更合适。春夏代表着希望和生机,秋天又是收获的季节,这三个季节都自带各种各样的颜色,唯有冬天只有一个肃杀的象征死亡的雪白。其他季节的风或雨,都不如冬季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雨夹雪。可以看出,为小说选择一个合适的季节与时段非常重要,这样能够调动读者的情绪快速入戏。
2、你如何看待小说开头和结尾出现的两个场景?它们在小说中有什么作用吗?请再次阅读小说,重新认识人与马之间的关系,并思考你可以从这种呼应式结构中学到什么?
小说开头是街头,“约纳和他的瘦马很久停在那个地方没动了”,他在等着拉活儿。小说结尾是马厩,约纳对着他的马讲话,“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对它讲了……”这两个场景,一个是起点,一个是作为原点的终点,因为它还将是约纳第二天出发的起点。这两个场景为约纳划定了活动范围,单调重复乏味。尽管约纳驾着马车跑来跑去,但他为了谋生,始终跑不出这个范围。开头和结尾的场景中都出现了约纳和马,是一种呼应,也是一个突不破的循环。人与马,相依为命。从头到尾,约纳的遭遇没有影响任何人;也就是说,其他什么都没变,唯一的变化是人与马之间实现的交流,而这正是通篇冰冷氛围下唯一暖心的地方。
3、在小说中,马车夫姚纳多次想与人对话,都未能成功。请把他做的几次交流尝试划出来,看看交流对象都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这几段交流是否可以更换位置?如果能更换,小说的节奏感会发生什么变化?
第一次交流:一个军人乘客。属于那个时代的上层人,他的目的地是维堡区,百度搜索维堡当时是一个军事要塞,里面城堡居多,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姚纳试图倾诉时,军人虽然向姚纳问了一句他儿子“是害什么病死的”,但明显只是出于好奇,他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准时到达目的地,不许姚纳因说话走神而误事。
第二次交流:三个年轻乘客。属于那个时代的中层人,能坐得起车,有钱有闲跟朋友一起喝酒胡闹。他们在听到姚纳诉说儿子死了之后,只敷衍了一句“大家都要死的……”,便岔开话题不想再听,甚至还地痞流氓一样戏耍姚纳,刁钻市侩一样算计他的车钱。
第三次交流:一个扫院子的仆人,一个年轻的车夫。属于那个时代的下层人。扫院子的仆人嫌弃姚纳的雪橇妨碍了他的工作,首先竖起了拒绝交流的高墙。年轻的车夫比姚纳有力气,挣足了一天的饭钱,能够比姚纳更早回到大车店休息。他相当于年轻时代的姚纳,还未曾感受过姚纳现在的悲伤。在听到姚纳的倾诉时,生理上的困倦远远大于他心理上的感受,他没有精力听。
这三段交流不能交换位置,否则,无法体现约纳与从上到下各个阶层交流不成而带来的心理变化,节奏上也会失去平衡。约纳无法交流的对象越是靠近他自己的阶层,他就越发绝望,这种悲剧力量层层递进,为他最后不得已选择与马交流做出了最好的铺垫。
4、小说叙述者是如何把姚纳的生活一点一点告知读者的?把姚纳的对话/独白划出来,看看它们出现在整篇小说的哪些段落。这些话题如何被引起,又如何被转移。
三次不成功的对话和一次意识流。
第一次对话是跟一个军人乘客。
当时姚纳因为寒冷和悲痛有点麻木,赶车时走偏了方向,遭到迎面而来的其他马车夫的斥骂,军人说了一句略带同情色彩的话(“这些家伙真是混蛋!他们简直是故意来撞你……”),使姚纳产生了倾诉的欲望。
他在对话中只说了以下两句,就因为走神跑偏再次遭到路上其他马车夫或行人的痛骂,军人制止了姚纳的说话,并闭上眼睛装睡不再听。
“老爷,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多半是得了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
第二次对话是跟三个年轻乘客。
姚纳见乘车的三个年轻人相互打趣对方,也同样打趣自己,貌似很快活,他从这三人群体中感到了形式上的不再孤单,也就努力装出快活的样子,趁他们说话的空档,赶紧插话加入到他们的群聊中。
“我的……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
“我的老婆现在成了烂泥地啰……哈哈哈……在坟墓里!”
姚纳为了迎合那三人的快活气氛,在说话过程中不时硬加上“哈哈哈”“嘻嘻”等各种干笑。可以想象,这种笑比哭还难看。好在他以这种方式倾诉,并没有立即被打断,但却因为三个乘客到达了目的地而不得不中止。其中一个乘客声明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到了。言外之意,他们根本不愿意听,忍了很久了。
第三次对话是跟大车店里一个起夜喝水的年轻车夫。
姚纳趁年轻车夫喝水的空档,试探着说了下面一句话,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我呢,老弟,我的儿子死了……你听说了吗?这个星期在医院里死掉的……竟有这样的事!”
结果,对方毫无反应,喝完水直接回到铺上睡过去了,姚纳挠搔他的身子也弄不醒。可见,年轻车夫实在是太睏了,有点像契诃夫另一篇小说《渴睡》中那个犯睏的小女孩一样。年轻车夫渴望睡觉,就像姚纳渴望倾诉。
姚纳睡不着,他开始了意识流,在想象中完成了向娘儿们的倾诉,看到了期待的结果。通过这个意识流和前面的零碎对话,我们终于将姚纳的个人生活拼凑成了一副稍微完整的画面:一个在城里谋生的孤独的老年马车夫,几年前丧妻,一星期前丧子,女儿在乡下。
5、小说《白象似的群山》中写出来的和没写出来(隐藏)的事实是什么?
表面事实:
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在车站旁的酒吧里等车,两人先聊喝什么,再聊看到的远山;接下来谈论该不该尝试没喝过的饮料、看到的远山像不像白象,由此扯出了要不要做一个手术的事情。
隐藏事实:
女孩和男人是情侣关系。女孩有了身孕,男人希望堕胎,女孩不愿意。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女孩以情绪崩溃相要挟,迫使男人让步。
6、仔细观察男女主角说话方式与用词的差异,把二人在对话中出现的各种对抗式表达划出来,看看他们的对抗是围绕哪些问题出现的。从二人对话的角度来看小说题目,你认为题目与小说要传达的主题信息有关系吗?
第一次对抗:关于群山像不像白象
女:它们看上去就像一群白象。
男:我从来就没见过白象。
女:是的,你不会见过的。
男:我有可能见过,你说我不会见过说明不了什么。
女人想通过看山缓解心情,男人却无心看山,一心想着堕胎的问题。典型的男女思维差异,首次碰撞,但并不是很严重。
第二次对抗:关于饮料中的甘草味
男: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女:是的,所有的东西都有一股甘草味。特别是你等了很久的东西,比如苦艾酒。
男:得了,别说了。
女:是你先开始的,我刚才一直觉得很有趣,还蛮开心的。
女人话里有话,两人明明要的是茴香酒,她却说起了苦艾酒。苦艾酒引起了双方一段甜蜜却又后悔的往事,极有可能,苦艾酒就是造成怀孕乃至目前要做手术的原因。男人听到以后心烦意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第三次对抗:要不要去做手术
女:如果我去做,你不会担心吗?
男:我不会担心的,因为这非常地简单。
女:那我就去做,因为我不在乎我自己。
男: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我不在乎我自己。
男:可是,我在乎你呀。
女:哦,是的,但我不在乎我自己。我会去做的,这样一切又都会好起来了。
男: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可不想让你去做。
女人赌气顺着男人的意思,有点不要命的打算。她知道男人在乎自己,她拿捏到了男人这个软肋,故意在想象的手术中作践自己,让男人放弃逼迫自己做手术的想法。
第四次对抗:对目前关系的担忧
女:我们本来可以拥有这一切……但我们每天都在让这变得越发不可能。
男:你说什么?
女:我说我们可以拥有这一切。
男:我们确实可以拥有一切。
女:不能,我们不能。
男:我们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女:不能,我们不能。
男:我们可以想去那儿就去哪儿。
女:不行,我们不能。那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男:属于我们。
女:不对。不属于了。一旦被拿走,你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两人之间意外出现了一个不该来的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拿不拿掉,两人都回不到原先的关系中了。对女人来说,就是再也无法回到以前心无旁骛的两人世界。通过关于堕胎这件事的争执,女人看到了两人相处中存在的分歧。这些问题,不是仅仅相爱就能解决的,严重起来甚至会导致分手。
第五次对抗:到底做不做手术
男:但我只要你,我不想要别人。我知道这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女:是的,你知道那非常简单。
男:随你怎么说吧,但我确实知道。
女:你现在能为我做件事儿吗?
男: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女:那就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可以吗?
男:可是我不想要去做了,我已经无所谓了。
女:我要尖叫了。
男人表明了自己的底限,只要女人不要孩子。女人还在做最后的抗争,甚至到了情绪即将崩溃的地步(连用七个“求求你”咆哮)。男人无可奈何,绝望了,只好放弃。一段关系即将走向末路。
题目“白象似的群山”,与小说要传达的主题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有点类似《诗经》的比兴手法,为两个人在炎热天气下的近距离对话营造出一种遥远的阴冷氛围。
7、与《苦恼》中的对话解决方案相比,《白象似的群山》中二人的对话最终有解决方案吗?
《苦恼》中的姚纳通过跟马说话解决了自己想要倾诉这个问题,虽然马无法给出像人那样的回应,但无论如何好过人的冷漠无情。
《白象似的群山》中的女孩和男人,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表面上看来是女孩赢了,但堕胎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而且这场争执极有可能导致两人关系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