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太阳久别重逢，午后阳光正好，站在窗前，向河对岸望去。枝柯扶疏，清风荡漾。我想到，这春光一定是自远处某一株柳树的头发上滑落到它的肩头，继而顺着它的衣袖流淌到脚下，顿时满地生辉，四处流淌，越过万水千山，经过金黄的油菜田，一直漫延到了我的面前。正是这遍地芬芳的阳光，恍如一封偌大的信笺，让我将手臂的枝干想象到天边，把时光展开，绸缎一样光滑鲜亮的日子在呢喃的水声里静静地流远。山泉口述，燕子执笔，潮湿的叶缘上墨汁未干，通篇只写了两个字：“牵挂。”
二
拽不住时光的衣袖，无边的绿草丛里蠕动着荒芜，边缘上绣着野花，有蜜蜂在飞针走线，缝合着破土而出的伤。一些人、一些事，渐次走远，俨然如昨，依稀如梦，花萼一样的守护着故旧，叙说花语。常缅怀黄昏归鸟，栖身于一丛树枝，风餐露宿，暗夜伏险，翌日清晨依旧歌声嘹亮。我却不能，我习惯了在似有若无的声音中沉默，在鼻腔的记忆体里搜索无尽的怀想。正如普鲁斯特所描述的：“……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矢，它们仍然对依稀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据说人对曾经闻过的气味，会一直储存在记忆当中，然后当这个味道再来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东西被它唤起，像小狗小猫在索乳，那是闭着眼睛用口鼻去闻的；像我一翻开新书，油墨香就使我回往昔；像我时不时就被一种气味所迷惑，感觉到一切依然在我的身边并未走远。这时候，嗅觉成了我的一个很重要的寻找。
在人的各种感官中，没有哪一种功能能够超过声音对记忆的还原与复制能力，尤其是在这个静悄悄的春天里，万物都在潜滋暗长，然而却几乎是每天，总有一种声音让我想起我的故土。
三
就这样站立着，我想，顺着这条道一直往故园所在的方向不停地走。走到天黑，再走到黎明，傍晚的时候，抬起头，你们就微笑在柳树下，风儿牵动你们的衣角，来回地奔跑在我们之间，一直把我引领到你们的面前……如果能够，我会让这脚下的路变成琴弦，我在走，你们也在走，用我们的脚步走出一首歌，不管有多么伤感。随着我的喃喃细语有如南来之风，清新、温婉，近前盘结你的头发，又丝丝抚顺，留三分长短在嘴角……
就这样走着，在这静静地夜晚，在空旷的寂静里，走在星空下，看浩瀚的天宇似璀璨的棉田，每一颗星光都像盛开的棉朵，棉朵里缠结着柔软，虽不能一一抽取，却定能模仿雨丝的形象，以思念的名义慢慢的纺织，并将这思念沿着丝丝缕缕染上亲人衣服的颜色，将我远望的目光纺成玻璃纤维，然后，把我安详的表情织成夜幕，拥护着一个愿望，悠远悠远……
四
我害怕遗忘，我自己所能做的便是要倔强地守望，将所有的零零碎碎都拾掇珍藏。然而闪耀的灯光次第暗淡，乐声在身后越发遥远，遥远得在心灵的灯罩里摇曳着熄灭。当幕布再度拉开，像这春天里，我踩着满地的雨水，一切都变得了无陈迹，脚下也没有我的影踪。
逃离是不存在的，因为原本就没有融入。像虚掩着的门，门楣下挤进来的仅有二尺阳光，它是来自春天的访问，谦逊得近似狭隘，芬芳而熠熠生辉。它完全不似另外的一些声音，伴着不适大肆扩张，飞溅到你的脸上，侵略到你的心上。我就只配享受这么多，即便是走出去，再走走，春风无语，春阳亦沉默，三分宁静，七分春光——在烟雨中丝丝袅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