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军胜
失去亲人的痛苦，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忘却，特别是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伴随后，每当静静回想过去，心里的那份失落、追忆，更让自己沉浸于那些年、那些事中去……
今年清明节，我开车带着爸爸、姐姐回太康老家，给我的母亲上坟烧纸。
在母亲坟前，我们兄妹四人，平静、沉重，没有了母亲刚离我们而去时，那几年每次上坟，痛苦流涕。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已有28年整。我回去的次数少之又少，特别是参加工作之后的日子里。
今年回去，用当年我给自己下的决心，也算是“像模像样”吧。其实，“像”，一点都不靠谱。村里，有纯朴的乡情，乡风，乡俗。
从村北头坟里回来，一进村就看到几位婶子站在路边聊家常。我事先给姐姐、妹妹介绍，哪个称呼婶子，哪个称呼大娘。
我向她们打招呼后，她们半确定地说，“这孩子是军胜吧”。
我说是，是，是。
“这孩子没变”
“家乡话啥时候也不会变”
一阵开心地笑……
……
怎会忘记，那份伤心，那份苦难，改变了我的一生，改变了当时学习成绩在乡里数得着的我和姐姐的一生。母亲离去后，姐姐辍学，照顾年幼的弟弟，和我们几人的生活；妹妹刚上小学；我带着父亲的期许，妈妈临走时对父亲的交待，让我继续选择读书。
那年我13岁……
进入初中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我和姐姐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仍是不落前几名。然而就在那一年，妈妈离开了我们，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儿女们。从此也一下子改变了我们所有的命运，改变了一个原本温暖的家，改变了一个原本学习优异的姐弟俩……
我13岁那年，农历8月26日的一天晚上，离父亲36岁生日还有3天，妈妈走了……从那一年起，我们一家人再也没有团圆过。
“……这不是军胜吗，放晚自习回来了吧……”那天晚自习，当我和姐姐从村南三里远的叶岗一中放学后，走在村子里，一位老人指着我，对围在我家院子里附近的人群说。
我没有多想，依然平常地跟着同班同学的姐姐回到家，家中什么亲人也没有。后来才知道我爸爸与叔叔拉着我妈妈正飞快地向逊母口乡卫生院跑去……再后来的后来，家人们说当他们走到姜庄村南的那座小桥时，拉妈妈的那辆架子车就是不走,任我爸爸和叔叔怎样用力推拉……现在想来，定是车轱辘子深陷进泥泞中，只有如此解释了。
我和姐姐回到家，看着平常温暖的家，现在却一片冷清，没有害怕，只知道大人们去给妈妈看病了，没有多想，更没有往坏处想。不由得让我想起上午在学校发生的事，谁知道那竟是妈妈最后的挂念，却是由我而去……妈妈被拉到家的情景，一直在我眼前浮现，幼小的弟弟躺在床上贪婪地睡着，我和姐姐、妹妹懵懂在看着忙碌的那些大人们。我们都没有哭，直到被爸爸领着到村北头的十字路口，说是烧纸为妈妈送行，我才嚎啕哭起来。
那天妈妈说要去村东头的地里摘熟得要炸裂的绿豆，我和姐姐午饭后放下饭碗就去了学校。，谁知却成了和妈妈的永别。就是那天上午，我与同学打架了（这是我第一次与同学打架，也是几年以来的第一次打架）。因为与姐姐同班，我没有吃亏，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中午放学时，姐姐与村里的几个女生走大路回家了，我则与一些小伙伴走田地里的羊肠小道回家了。一路上，跑着笑着，撵着……虽说是近路，可姐姐仍是提前很长时间先到的家。姐姐告诉妈妈我在校与同学打架的事，妈妈一听，看我都放学很长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回家，可吓坏了。她以为我被当地的坏学生拦在路上，正结实地挨打呢。妈妈去地里叫爸爸去学校，爸爸没去。于是妈妈就骑着刚学会不久的自行车，一路上推着、骑着。摔倒了、爬起来，继续推着。嫌走得慢了，推着跑一阵，又骑上去，又摔倒了……就这样，妈妈一路上连推带摔的终于到了学校。一问在校老师，说我早回去了。其实那时，我却从近路回了家。妈妈在校没有见到我，担心极了，又从我们不常走的小路上去找我，那时我却早到了家……
那是绿豆成熟的季节，长长的绿豆，由葺葺的青绿色，变为刺刺的黑色。大人们顶着草帽在地忙着采摘熟透的绿豆，还记得上个星期天，我跟在妈妈身后采摘绿豆呢……晌午，烈日当照，身边不时传来绿豆荚炸裂的声音。妈妈被拉到卫生院，由于当时正值深夜，卫生院缺少一种药，医生让出去买。于是我的爸爸和叔叔就去拍打所有卖药的门市部，无论里面有没有人，最后有人的却没有那种药。那药乡医院也没有，更别说小医药门市部了。医生在为妈妈诊断时，妈妈或许是因为受不了痛苦，用尽所有的力气拒绝着。爸爸和叔叔就用力按着妈妈挣扎的手……
“……如果我不行了……对孩子好点……”妈妈用一种留恋的、极尽深情的温柔，望着爸爸说。
“别说傻话了，你会没事的……”
“……我可能不行了，不要耽误孩子学习……特别是军胜……”妈妈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是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有力的话，最后一句让爸爸永远铭记的话，最后一句让我心痛的话。
爸爸一直以来都这样做着，才得以让我上学到最后，无论家中有怎样的困难……难以忘记，爸爸拙掉了老宅东南角的一棵杨树，卖了一千块钱，坚定地支持着我去上学；怎能忘记，爸爸曾给邻村的一位当校长的写信，让减免二十余元钱的学杂费。那位校长拿着信，在班里念着，念得我泣不成声，
妈妈在医院抢救的那天晚上，刚好在医院工作的有一位我姥姥家村里的人，她把我妈妈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的四个舅舅。等到二天后，我们村的大爷带着我去舅舅家报丧时，舅舅却发怪了，说来的太晚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作为“娘家人”的舅舅，是怎样的伤心欲绝。我头带孝布，领着大人们来到舅舅家，一进门我就哭了起来，最后就懂事地跪了下来，不停地哭着、哭着……舅舅拉我起来，把我揽在怀里。
因为我是长子，就这样被领着来到我所有亲戚家去报丧。哭，也难能让妈妈回来。
妈妈走了，深夜从乡卫生院拉回家时，时间被定在8月26日22时56分。我和姐姐，还有小妹妹看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妈妈，那时却没有哭，似乎不太相信妈妈会走，情愿妈妈因为家务活而累得睡着了……更小的弟弟的或许是在妈妈临走时，而吃饱了妈妈的奶水，在熟睡着，他当时全然不会知道妈妈已离我们而去……
天将明时，让叔叔在家照看年小的弟弟。爸爸把我们兄妹几个叫醒，说要去上坟，为妈妈送路。这时我们才真的知道妈妈去世了。爸爸带着我们几个，每逢来到一个路口，都会停下来，烧纸，那时我们姐弟几个一直哭个不停。静静的夜空，唯独我和姐妹几人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似乎在哭叫着妈妈，回来吧，妈妈，不要走，我们离不开您……但，妈妈却没有回声，她走了，走了，带着不舍，永远地走了……
妈妈是排五埋的（就是亲人死后第五天），那天所有的亲人都来了。哭声，鞭炮声，唢呐声，就这样一上午过去了。
中午吃饭时，四舅把我带到外边，问我一些问题。我那时，哭得说不出话来，抱着舅舅的腿，用想把妈妈叫醒的、极尽的声音哭着，让舅舅很是心酸，他又一次把我搂在怀中，什么也不再问了，他与我一起哭了起来。他失去了一位好妹妹，我失去了一位好妈妈。
我的妈妈姊妹六个，我有四个舅舅，有一个姨，因为姨的性格，舅们舅都很喜欢我妈妈。所以我们每次回去，总会受到不同的礼遇。
那天，父亲写了几页字，是对母亲想说的话。下午在出殡前，爸爸站在灵棚前，哭着读着，我和姊妹几个跪趴在父亲身边，哭着……
下午是出殡的时候。当看到同村的人们抬着妈妈的棺材走出家门时，我知道妈妈要真的离开了我们。
我是长子，自然得扛着“孝棒”，按照大人们的安排，在妈妈棺材要抬起时，我用尽全力摔烂了那个钻有代表我们姊妹几个数量小孔的“瓦盆”，村里都称之为“老盆”（老人们一再提醒我，如果一次摔不烂，要重新拿起再摔，一定要摔破，摔得越破似乎妈妈在那边越安心。）同村人抬着妈妈的棺材，走了……我不肯走，几次拦在棺材前，抱着，拦着，趴在上面哭着，失情地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同村人几次把我从上面扯下来……
村里的几位老人看到我的模样，也跟着哭了。不停地劝我，孩子别哭了，别难过了……
妈妈的棺材被埋下了坑内，很快被埋成了一个高高的一坯黄土。亲人们走了，填墓的人走了，我，我也走了……
再去学校时，开始两腿上还绑着白布条，为妈妈戴孝。有次上学，怕难看，进村里，我去掉了。蹲坐在路边吃饭的大人们看到了，说“这孩子，咋不给您妈戴孝啊！”
……
妈妈生前人缘很好，她很勤快，在我们院子内种了很多蔬菜，有冬瓜，有蕃茄，有豆角，有南瓜……夏天，黄的，绿的，圆的，挂着的，躺着的，长的满院子都是成熟的果蔬。我们吃都吃不完，妈妈就送了邻居。有时邻居家来了客人，会到我们家找菜吃，我妈妈都是盛情相迎，最后总是让人家拿得双手抱都抱不住……
最让我们嘴馋的是村西头，妈妈种的那片草莓，春季，白色的小花，引来无数蜜蜂；夏季麦收前，红透的草莓，引来一群小伙伴。我们踏进草莓地，忘情地摘着，咬在嘴里，芳香、绵甜。吃饱后，从地里出来，脚上沾的都是踩烂的草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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