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陽光出奇的明媚,春光溫暖卻不熱烈,我們姐弟三人在縣城匯合後,爬上大弟弟新買的越野車上,順著手機導航的山路彎彎,轉過一座座小山頭,大弟弟的新車輪胎又寬又厚,免去了許多顛簸之苦,來到了姥姥的村莊。
路上,我想起來姥姥家后面的山上,有可以在水泥地上寫字的畫石,不知道如今是否還有孩童懂得那石頭的奧妙?和弟弟們說起來時,他們竟然也有印象。
車子慢慢爬上山又刹車下山,彎過陌生的小橋,曾經在我們眼裡是田園牧歌般的小村莊,漸漸在眼前明朗起來。
可是當走近時才發現:狹窄的村路,破敗的房屋,東倒西歪雜亂無序地堆在一起。原來曾經清澈寬闊的河水,也沒了蹤影,甚至記憶裡河邊的高大柿子樹,少年時学自行車的大麥場,都突然不見了,我懷疑弟弟翻山越嶺帶我們來的是別人姥姥家的村莊,或者是個假村莊。
好在大弟弟提前聯絡了大舅,在狹窄到無法行駛的村莊小路中間,停下了龐大的越野車,我們三人下車后,猶豫著走進了一個陌生的院子裡,渾身酒氣面容紅撲撲的大舅,從一扇門裡走出來,有些激動地拉著我們。
我以為大舅是昨晚的宿醉,後來才知道他剛接了電話匆忙從酒桌上跑了回來,大舅無聊到上午就開始喝酒,真是個酒仙……
在滿身酒氣大舅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姥姥姥爺的墳墓,墳前的小石板上擺了兩個四周有彩色花朵的盤子,盤子是空的,上面有許多灰塵,我有些尷尬,沒有準備任何供品來給姥姥姥爺掃墓,衹是買了一些火紙套餐包,雖然裡面有金燦燦的塑料元寶,冥幣美元等,但是沒有供品的心意總歸是不夠誠意的,即使再無信仰,作為長姐的我的內心還是有些些不安和愧疚。
火紙在陽光下點燃,鞭炮在墳前聒噪,遠處的山影青翠,墳前的松柏稀疏,路邊的野花爭豔,一切都那麼模糊和遙遠,又真實的讓人肝腸寸斷,離開的親人們不知在哪個空間是否會有感應?請原諒我們的不孝,無法回報長輩的恩情,祇有在未來的日子里,在心底无盡的思念和回憶。
姥姥家的房子依山而建,分給了海舅,已經翻蓋一新,海舅和妗子去了縣城居住,院子早空了下來,如今大門緊閉,想進去看看的願望也落空了。
路過時多看幾眼掛在大門上的鐵鎖,祇有紅色的對聯鮮豔地與我對望。
院內不知名的大樹,還有高高的臺階是否還都還在?隔壁年輕的六姥姥身體還好嗎?那個帥帥的表哥又去了哪裡?
那一年暑假短暫居住的懵懂少年,曾經在屋前的水渠里捉魚,水渠邊摘青青的西紅柿,去山上撿石頭當粉筆用,在大麥場裡学自行車刹不住車沖出去,曾刮破了一個表嫂子的小腿,頓時血流如注。
堂小姨自行車帶出山趕集,我無意中把腳放進車輪里,我們一起被甩進路邊的稻田里,那些個歡樂尷尬懊惱時刻……那一幕幕往事像一場電影,在曾經熟悉的環境裡醞釀發酵,速度在腦海里翻滾,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閉上眼睛,甚至都能感受到腦電波的火花,像一組組破折號連在一起,中間是黑白色的斷裂。
姥姥常年要喝羊蠍子湯或者雞湯補身子,因為生媽媽舅舅時,身體落下了許多寒涼毛病,當年因為複讀,吃了兩年姥姥做的飯菜,最後姥姥走賭氣沒回去送她,為何賭氣也忘記了,媽媽走在了姥姥之前,所有人都瞞著姥姥,姥姥是否早該有感覺而不說?
姥爺愛穿藏藍色中山裝,愛戴藏藍色的軍帽,年輕時的姥爺會唱戲,眼睛好像愛迎風流淚,常常紅著眼,看起來眼睛不舒服的樣子,姥爺素炒的蘿蔔丝特別好吃,手切的蘿蔔絲加一點點醬油和十三香,加水燜到剛剛好。
媽媽和姥爺的關係,似乎比和姥姥更親一些,媽媽說小時候都是姥爺給媽媽梳頭。
有時想,一個人活著還是死去,又會被多少人個記起?因為某個小細節,一句話,一首歌,一道美食,一個家常菜,甚至一種習慣,能夠被別人想起來,是一件任何人都無法預知,又欣慰和心酸的事情。
大舅引燃了一些火紙,燃燒在姥姥姥爺旁邊的一座墳墓前,大舅説那里埋葬著姥爺的哥哥大姥爺。我依稀還記得大姥爺的面孔,常常自言自語的老頭,身板兒不瘦,個頭兒高大,一生獨身一人未成家無兒無女,每天去山上放牛,智商好像有點問題,說話口齒不清。
清明完全和回憶緬懷劃等號了,那些悠悠往事,離開親人的音容笑貌,多年前生活面貌的日常舉止,一個個浮現眼前,在火光裡,在4月初春的陽光下,分外的鮮明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