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个小村落的距离,就是我外婆的家,我一直以为,我的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外婆家有个小小的后院,后院种着李子树和板栗树,右边是个小菜园,菜园边上有颗枇杷树,左边与瞒(小)外婆和大外婆家相连。他们的屋顶相通,我经常喜欢从这家上楼,然后变魔术般神奇的从那家下来,然后对着外婆得意的笑着。
四五月份的时候,别人家的李子还等不及红透就被贪吃的小孩全部给摘光了,外婆家的李子树很高很高,尽管我每天在外婆面前撒娇也必须等到七八月份它完全熟透,外公才会命令大舅搬来梯子爬到树上去摘李子。熟透的李子红彤彤软绵绵的,树下的我们直接用手擦擦就放进嘴里,津甜津甜没一丝酸味。树上经常会有毛毛虫掉下,有时正好掉到衣领里面,我满嘴塞满了李子也顾不上哭,躬着背像青蛙一样的跳着,外婆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拍打着我的衣领,直到毛毛虫掉到地上被我一脚踩死。
菜园的洋辣椒树上特别招一种彩色的蝉,孩子们会抓来用线绑在它的腿上,在路边上放风筝一样的追逐。会跟在彩色蝴蝶的屁股后面跑着,捉到一只就掐掉一点翅膀放到自家房子里面,但第二天总会在某个角落发现它的尸体。我们还会穿行于荆棘中去捡黄了而自然掉落的酸枣子,直接把衣服往上一拉就做成一个口袋盛放满满的硕果。
“娟~瞒~,快回来恰饭哟!”每次吃饭时外婆就冲着山上喊,叫我时特意把名字拖的很长,我们表达对一个人的喜爱常常会特意将他/她名字拖长,语调带些娇气,感情的浓厚有时能从对方唤你名字的语调中就感受出来。
每次吃完饭我就会给距离两三百米远路边上的小店去给外公送饭,那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小商店,所以,我特别自豪。常常故意站在门口让往来的人看到,宣示着我拥有着这个小店的主权。
妈妈说,我小时候是在自己家长大的,只有奶奶不想带我时,才会让小叔送我去外公家住两天。
二
长大了一点,就不再需要小叔送了, 除了周六日,我平常也会在放学后带着弟弟妹妹去外婆家,去外婆家的路不远,中途有一段蜿蜒的山路,路边有一条小溪,春天的时候,小溪的水会漫延到路边上,路上还会爬着螃蟹,山上长着映山红,小孩子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一般都会用上一个多小时。到外婆家的时候,一定是弟弟捧着映山红,我和妹妹双手各抓一只螃蟹,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我们会将螃蟹直接放到灶台的铁板上烤,螃蟹烤得时间比较长,我们就还会去门口洗衣服的小池子去抓小虾米,那个时候的水很清澈,永远有抓不完的虾米,抓来的虾米也是直接放到铁板上,看着它的身体慢慢弯曲,然后全身通红,这时螃蟹也差不多烤好了,虽然我始终吃不出任何味道。却依旧乐此不疲的重复制作着我们特殊的美味。
外公会拿好多的东西给我们吃,我还是喜欢站在门口特意让来往的行人看到。晚上爸爸会来接我们,外公就往我们的兜里塞一把瓜子,或者花生,或者松花片,或者猫耳朵。我们吃了一路回到家。
冬天的时候,外婆家会烤火,我喜欢看电视,外公就把烧的通红的木炭铲到火盆里,放在我的脚下,盖个毯子,冷了就用铁丝稍微搅动一下。这时,外公还会切一根甘蔗给我,我乐滋滋的嚼着,偶尔会有甘蔗屑掉到火盆,整间屋子就烟雾缭绕,我呛出眼泪都不愿离开这个温暖的小窝,继续看着我的葫芦娃。
夏天的时候如果遇到停电,我会停下所有的玩乐,叫上弟弟妹妹都不跟爸妈打招呼就以最快的速度去外婆家,因为停电,我们就可以吃到5毛钱的冰淇淋,小嘴舔着冰淇淋,任由奶油和巧克力滴在衣服上。吃完后还可以大胆的要求再来一根,沾在嘴巴边上的奶油我也不会急着舔掉,睡觉之前还可以再回味一次。
三
上初中后,每天早上6点多我和伙伴会骑车经过外婆家门口去上学,微亮的灯光下外公已经开始忙碌,门口摆着一个大大的案板在卖猪肉,每次我都会大声的叫“外~公~”,然后他就转过头大声的应着。有时候他会叫停我们的车子,给我们每人抓把瓜子,或者花生,或者松花片,或者猫耳朵。
开始上高中后,我去的次数就开始少了,一个月才回一次家,但每次我都会去他家,在远远的地方就会叫“外~公~,外~婆~”,他们几乎同时喊出“娟~瞒~”,然后热情的叫我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所以我的兜里永远揣着一把瓜子。
接着我就出去打工了,打给父母的电话都比较少,更别说给外公外婆打了,那时候正是青春年少,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着好奇,并没有那么想家,更是很少问候两个老人家,也不知道他们生活得怎样?
在外面呆了2年多我就回家找了工作,那时外公的小店已经没开了,村子有了两家新的商店,他们的店里种类繁多,天天聚着打牌搓麻将的人。外公承包了两个池塘养鱼,天天用自行车绑着两个草篓去割鱼草。此时的外公将近七十岁,每天起早贪黑的为着池塘忙碌,有时候他会为割鱼草跑很远的地方。每天都有几个人特意开车过来,坐在池塘边沿的树荫下垂钓。妈妈说,其实并没什么钱挣。家里所有的人都劝他好好休息,让儿子们轮流养他们,外公倔强地要靠自己来养活老伴,而外婆这几年的身体不怎么好,每天都要吃药,腿脚也不便,只能在家里走动走动了。谁都拗不过外公,有时候还会遭到他的一顿呵斥。大概搞了3年的池塘,他终是受不住儿女们的轮番轰炸,同意放手。干池塘的那天,村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尽管自家的鱼比市面上的贵不少,他的鱼还是瞬间被抢购一空,自家都只有一条留在中午全家人吃。
他种了很多铁树,准备扎扫把卖。家里有些荒废的土地被他种了很多的菜,辣椒、茄子、豆角、洋辣椒、芋头、番薯……,我不知道小小的一片土地为什么能生长出那么多蔬菜?
他还是觉得太闲,毅然决然的搞起了他的老本行,开起了小店,骑着他的自行车去进货,他每次都对我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想要什么,他都有。后来他又觉得不满足,开始卖菜,卖猪肉,但是每天凌晨就要去市场进货,那时候是冬天,早上路面常常会结冰。所有人都不同意,天天找他做思想工作,但没有人劝得动他这个老顽固,他还特有理的说“我每天去进货的时候都看到很多老头老太太跑步,练太极,我这也是锻炼”。
四
“你外公病了,感冒发烧好多天,挂了点滴也不见效果,但他就是不肯进医院”妈妈在电话那头说,那时候我已经去了长沙。
后来他还是去了医院,住了几天院后身体也慢慢的恢复了。他终于妥协不卖菜卖猪肉,但是小店依旧开着,生意刚好够维持他和外婆的基本生活及药费。
没几天我就回去看他,坐在他家的火炉里烤火,他笑着对我说“你差点就没有外公了”,他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像风吹过池塘的水面所激起的浪花,仔细端详,竟有些莫名的美感。我笑着说“我还没看够你呢”,然后借故柴火熏出了眼泪而走开。
那次之后外公的身体逐渐硬朗起来,已经过了75岁的他喜欢上了旅游,多年前独自去过北京,在天安门口拍了照片留念。上个月去了三峡,他说很美,很壮观,拍了照片留念,照片就放在小店货架最显眼的地方,我问他为什么不收起来,他说还有你阿姨没看。他说他原本想去厦门,但是旅行社的人说他的年纪过大,必须要有人陪同才能去。他说他还是想去厦门,我说好,下次我陪你去。
家人们都很不理解平常那么节俭的外公为什么会舍得花钱去旅游,他们并不赞同外公继续折腾,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除了我。
我跟外公说,我在西安的时候认识一对爷爷奶奶,他们也是将近80岁的人了,两个人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游,那次还是特意趁着暑假带着孙子去的。
他喜欢开外婆的玩笑,外婆也习惯了他的调戏。除了进货,他会一直在家守着小店,他不会走远,他说家里还有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