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排行老大,他后面还有三个兄弟,所以,我有四个爷爷。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是这样的——
我的爷爷今年八十又五,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不想说他那被黄土和太阳烤得黢黑的外貌,因为那是大部分农民的样子。我想说的是,我的爷爷虽然没有念过一天书,但他绝对不是那种“目不识丁”的愚昧老农民。他对我的爸爸、叔叔、以及我的兄弟姐妹们,上学的事,可是非常重视的。
爸爸曾给我们讲过他小时候的糗事——放学回来,爷爷问他今天学了什么,他随便回答“语文”,爷爷又问他学到哪里了,他漫不经心地翻开那褶皱破烂得不像样子的书,随便一指“喏,学到这儿了”。爷爷却顺手拉起了铁锹把子,追着爸爸打,嘴里怒喝着“我上次问你,你说学到这了,昨天问你,你还是说学到这儿了,现在还是这样回答,这么多天你早出晚归,去学校都没有学吗,糊弄我不识字是不是?!”
我的哥哥,高三复习了一年,才考上理想的大学,我高三那年,爷爷也没少为我加油,虽然亲戚朋友都说我是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供我读书太不值得,可爷爷从不这么认为。但是那年,我没考好,所有外人都以为家里肯定不会再供我读书了,爷爷却说:“也复习一年吧,别给自己留遗憾。”第二年,我考上了。
妹妹到了高三,压力也很大,但她没有我幸运,她没考好却没能复读。为此,爷爷伤心了很久很久。如今,妹妹已经结婚生子,也正准备参加成人自考,爷爷知道后,多年的心结才算解开了。
爷爷不光种地,他还是个手艺人。他会编竹篮,竹筐,竹笊篱……所有农村用得上的这一类竹器,爷爷都能编出来!还会用竹子做扫把,拿来扫院子,扫大路,可带劲了!爷爷经常在农闲季节,做上一些竹篮子、竹扫把,等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去庙会或者集市上卖,也能换来一些收入。
我的二爷爷,可谓饱读诗书的老者,他也是第一个给我讲文言的人,他教我“老子姓李名耳”,他教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教我什么叫“骨气”,什么是“信义”……但二爷爷的思想非常封建,据说我的姑姑们小时候从不敢穿裙子的,就是那种长长的、长袖的连衣裙也不能穿,否则他看见了,不被打死也会被骂死的。
我刚开始还不能理解,直到有一年暑假,有一天中午,天气非常炎热,只有我和我妈在家。我说不行不行,太热了,我要换件衣服,我妈也同意,让我穿姐姐的短马裤,长度刚刚到膝盖(姐姐外出务工,带回来的旧衣服)。我以前可从没穿过这么短的裤子,我穿的都是能盖住小腿的马裤或者长裤。突然漏出白花花的腿肚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我妈说,没事儿,你又不出去,院子里就咱们俩,紧张什么?穿吧,凉快就好!
我和妈妈坐在院子里的木棉树下,吃着香喷喷的蒜汁捞面条。突然,二爷爷来了,他一进院子,脸色就变得有点奇怪,我立马紧张起来,肯定又要被他骂了,我们吃饭、走路、学习……不管什么都能被他“教育”的。果然,简单的招呼之后,他便开始了对我长达四十多分钟的关于如何正确穿衣服的教育。他博古通今,能引经据典,论据确凿,论证充分……可直到如今,我只记住了一句——工人有工作服,医生有白大褂,老师有老师的衣服,学生就要有个学生样儿!
后来,直到现在,我每次出门办事之前,总要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衣着,是否大方得体。
我的三爷爷,从前是一位教师,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教过我们数学,学了什么早就忘了,如今能想起来的,只有“质数”、“合数”。
三爷爷还会唱歌。小时候表姐住在她姥爷家,就是三爷爷家,跟我们一起上学。有段时间,我也住在三爷爷家,跟表姐作伴,那是很有趣的一段时光。吃过晚饭,我便去表姐住的那间屋子,我们一起写作业,一起聊八卦,没有爸妈在耳边唠叨,日子惬意不少呢!有时候三爷爷就会喊我们去他的房间,帮我们检查作业,教我们唱歌,至今还记得,还会唱的那首“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就是那时候三爷爷教我们的,现在我经常把它唱给我的孩子们听。
三爷爷退休后,在家里养花种草。院子里有个十来平的大花坛,里面种满了各色的花,有美人蕉,指甲草,月季,菊花……院子角落里还有大小不一的各种花盆。当年我在洛阳的时候,还把成熟的牡丹花种子带回家送给他,让他种出美丽的牡丹花(好像没成功)。
有一年我回老家,三爷爷说,我把你脸上的痦子点掉吧,我愣了,啊?你会这个?他说他在家里闲着没事,自己看书配的药。我妈说,去吧,村里好多人的都让他点掉了呢。那是我第一次在脸上点痦子,眼皮下面,据说容易哭,得取掉,嘴周围,说是话多易招惹是非,得取掉……我想太好了,把我脸上的黑点点全部去掉吧!三爷爷说,不能,有的是可以留着的。疼了两下,几天不能沾水,后来,那些黑点再也没有出现。
不光能去痦子,三爷爷还会治狐臭,都是自己配制的中草药,而且效果也很好。三爷爷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我的四爷爷,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记忆里,他拿小木棍在地上写字让我认,认准了,就夸我,不认识的,就教我,四爷爷从不骂我。
他还给我家盖过房子呢,我家的四间大平房,有四爷爷垒起的红砖墙。
依稀记得,四爷爷站在用木头做的用来垒墙的架子上,告诉我们,爷爷家地里的春玉米可以吃了,就是打麦场边上的那片玉米地,让我们兄妹拿镰刀去砍几棵,回来煮了吃。还不忘交待我们,煮熟了要分给他吃的。
可是当我们拿着煮熟的玉米高高举起来要给他的时候,他却笑眯眯地说:“好好好。爷爷正忙,不吃了,你们吃吧。”
念中学的时候,有一天妈妈突然给老师打电话(我爸爸妈妈从来不跟老师联系的),让我回家,说我四爷爷走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以为我妈骗我回去呢,竟然找这么蹩脚的理由!但我还是回去了,发现,四爷爷真的走了……
他是在玉米田里除草施肥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走了……
我的爷爷们,辛苦劳碌的爷爷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滋养了我们几代人,用他们不竭的智慧,教育了我们几代人。愿我的爷爷们,都能幸福。
愿生者康健,逝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