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高档的住宅小区,远离市中心而建,交通不是特别的便利。如果想要乘车出行,至少要步行十五到二十分钟,才能到达最近的公交车站。但是,这里的环境非常好,绿植环绕,鸟语花香。每条道路的两旁都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每当阳光顺着枝缝叶隙间撒落下来时,一片片梧桐,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的绿意盈盈,富有诗意。
小区南面步行十分钟,有一个湿地公园,里面建有全市最大的一个淡水湖。公园里的众多的植被自不必说,还有一个免费的健身俱乐部。当然,说是免费,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这是小区配套的设施,这个小区的房价以及物业等先关的费用,不是一般的工薪阶层可以想想的。不过,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多的就如天上的星星。在这样一个大氧吧里生活,同时享受着高端的生活品质,即便交通不是那么的便利,也不乏有钱人趋之若鹜。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上玄月,悬挂在天边,远远看去,好似上帝嘴角边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有风吹过,摇曳的梧桐枝叶,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簌簌的声音。月光照射下,梧桐树的枝叶投影在地面上,左右摇晃,似鬼影森森。
好像要起雾了。此时的街道,空无一人,车辆也几乎看不到。这个时间点,想必大多数人,都已沉睡在自己的梦里。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偶尔,草丛里会窜出一只黑猫,朝着路的对面跑过去。然后,它就停在小区某栋单元楼的墙根底下,“喵喵”地叫两声,接着向小区的更深处隐去。
小区内,有几家住户的灯亮了。应该是被刚才的野猫吵醒了。不过,没多会儿,亮着的灯光,就一个个的熄灭了。世界,又重新安静下来。
在这寂静的夜晚,楚子健一个人,在大街上缓步行走。他此时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唯一记得的是几个钟头前,他好像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喝了很多的酒。那之后,他们又到公司附近的酒吧里,一边听歌一边继续喝。因为,他升职了。就在公司业绩不算太好,部分员工甚至被劝退的情况下,他反而升职了。不过,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有一定规则的。影视圈有影视圈里的门道,行业之间也有自己的“潜规则”,这本无可非议。只要个人觉得值得,又善于玩弄这些潜规则,又有什么是不能够得到的。只是,更多的人,都不愿或不屑去做。而楚子健恰巧不是那些“自认清高”的人。
此时,他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着,一边使劲儿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费力地思索着自己为什么大半夜十二点出现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周,雾气昭昭,能见度很低,楚子健只能分辨出百米以内的事物。再远点的,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由于分不清方向,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中,脚下的路好像变的有些软了。他停下来,蹲在地上,用手一摸,手上全是泥土。他明白了,自己刚才是在柏油路上行走,现在已经走到土地上了。他起身四处张望,直到脖子都酸了,还是一无所获。他怪自己喝的太多了,有些迷路。又怪那些和他一起喝酒的朋友,为什么没有把他安全地送回家。他用力地掐了一下头,嘴里嘟囔着:“妈的,脑袋疼死了”。好在,尽管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又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可能,酒精的作用还在。人常说,酒壮人胆,想必就是这个样子。
由于头疼的厉害,楚子健决定先不走了,然后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想着,实在不成,就在这儿呆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再走。坐着坐着,他有点犯困。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睡着了,醒来后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就算什么都不会发生,若要受凉生病,也是不值当的。他伸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他把烟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缓缓呼出。袅袅的轻烟,慢慢上升,扩散,融入到周围的雾气里,分不清彼此。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
楚子健透过弥漫的烟气和雾气,不知所措地凝视着前方,手中的香烟慢慢地燃烧着,眼看就要烧到手指了。迷迷糊糊中,他看到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两个矮小的身影在晃动。他揉了揉眼睛,屛住呼吸,使劲儿地盯着那两个飘忽不定的身影瞧,想要弄清楚那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啊”,楚子健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扔掉了手里的烟,骂道“妈的,烫死老子了”,又狠狠地用脚捻了一下地上的烟头。那两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暗自琢磨着,手还不停地拍打着屁股上的土。就在他抬头想要再次确认的时候,发现那两个身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住了。隔着浓浓的雾气,他仿佛看到其中的一个身影在跟他缓缓地招手,好像示意他跟上来。
楚子健踟蹰着,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平时倒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也不信那些烂七八糟的鬼怪之说,今天又喝了那么多的酒,是一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好奇。不过,他也总听老人们说,这鬼怪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常听人说谁谁家的张三,就遇到过鬼打墙,白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地方,晚上愣是出不来,绕着原地转圈圈。况且,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多,想想就够瘆人的了。小说里或电影里,那些离奇的恐怖事件,不都发生在这个时候吗。楚子健也拿不定主意,他往前瞧了一眼,那两个矮小的影子,还在原地没有移动,好像就是在等着他。他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根烟,点上,皱着眉,右手不自觉地搓着下巴。他左思右想,难道这二十一世纪,还真让我遇到鬼魂不成。现在四周全是雾,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如果那玩意儿真想害我,我等在这里,也安全不到哪去。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楚子健心一横,将还未抽完的半根多烟往地上一捻,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令他惊讶的是,他一动,那两个原本站着不动的影子也跟着往前动了起来。
就这样,一前一后,楚子健跟着那两个模糊的影子向更深的迷雾中走去。走着走着,他加快了脚步,想离那两个影子近些,看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可奇怪的是,他快,它们也快;他慢,他们也慢;他停下来不走,那两个影子也停下来等着他。总之,不管他怎样,那两个影子总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楚子健太好奇了,根本就顾不上去思考自己的处境。无形中,他就像被一根隐线牵引着往前走,隐线的一端拴在他的身上,而隐线的另一端牢牢地握在那两个影子的手里。
不知走了多久,楚子健无法确认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很久,因为腿已经感到了疲累。此时,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他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他放缓脚步,四处张望。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看到正前方有一个好大的门,正上方还写着三个字。他慢慢地向前靠近,当他来到跟前时,发现他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一个大门,而且非常的大,约莫估计有二十层楼那么高。这个门,也确实有名字。就在门框的正上方,用血红色写着三个字,但是因为太高了,又加上雾气比较大,楚子健只能看到三个红色的影子在头顶上诡异地散发着幽幽地亮光。
楚子健缓步向门内走去。突然,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从脚底下一点点地往上蔓延。当这股冷意抵达到胸口时,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停止了。诡异的是,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他还有意识,觉得自己似乎变轻了,走起路来轻快了许多,双腿之前的疲累之感也消失不见。他伸出双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环顾四周。就在他望向背后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看到自己呆呆地站在那个硕大无比的大门底下,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上正散发诡异红光的三个字。极度地恐惧,瞬间布满了他的全身。他浑身不停地颤抖起来,内心深处有一个东西正在慢慢地破碎瓦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没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等到明天,一觉醒来,他还是他,那个刚刚才被升职的楚子健。
可是,这场噩梦,不管他多么想要挣扎着醒来,都无济于事。他绝望地发现,虽然自己仍能保留所有的意识,可是游离于身体之外的这个灵魂已经完全不归自己掌控了。他就这样,在那两个影子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
又过了不知多久的时间,楚子健感觉脚下的路好像变得平整和宽阔了。路的两旁种满了红色的花朵,一簇一簇的,如血似火。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盛开的如此诡异,就像一只只向上天祈祷的手掌。
他继续向前走。不久,前方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的庙宇。他不禁心惊肉跳,恐惧的不想进入。可是,那两个影子哪里还由得他愿意不愿意,拉扯着他进入了这个庙宇。随后,两个影子便化作几缕轻烟,融入到这雾气里。
待两个影子完全散去,他看到庙宇的正中央端坐着一个男人,因其带着面具,所以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他旁边,站着一位一袭红衣的女子,长发垂腰,轻纱遮面。虽然,他依旧看不清她的真容,但是女子眉宇之间印有一朵红花,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他认得这朵花,就在刚刚来时的路上,满是这样的花朵。
他惊魂未定,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可知罪”,正中端坐的男子怒斥道。
“知罪?你是谁啊,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楚子健歇斯底里的嘶吼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从颤抖的身体里发出来。
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眉头微微皱起。一股强大的压力,瞬间逼近楚子健。他感觉浑身无法动弹,脸上像被贴了好几层保鲜膜一样,透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遇到鬼压床了。他安慰自己,即使现在死了也没关系,明天肯定会醒来的。可是,他又恐惧,深深的恐惧,因为这感受太真实,太难受了。他希望赶快结束这一切。可是,那名男子却好像要故意折磨他一样。
无奈之下,他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男子手一挥,压力慢慢退去。四下里,依旧死一般的寂静。男子和女子都没有说话。他知道,他们在等着他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开口说些什么,不然后果会比刚刚更加痛苦。
楚子健调整了一下呼吸,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你问我知罪不?你难道是阴间的判官?我真不明白,你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离奇古怪的梦。我……”
楚子健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刚才那股压力又一次迎面而来。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压力再一次消失。
其实,楚子健真不知道他们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迫于对死亡的恐惧,他只能先应承下来。左思右想之后,他只好无奈地从头说起,希望自己能说到他们想听的那个。
“我小的时候特别的淘气,经常会和一群坏孩子破坏领居家的东西,也经常到小卖部偷零食吃。上学后,总欺负胆小的同学,还抢他们的零花钱。因为,自己比较机灵,所以没怎么被抓到。长大后,酗酒赌博打老婆,后来老婆跟别人走了。工作之余,会跟一些狐朋友狗去夜店,干一些苟且之事。哦,对了。这次升职,也是因为我使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原来的那位同事被莫须有的指控辞退了。听说,他后来因为压力太大而跳楼自杀了。”楚子健滔滔不绝的说着,丝毫没有感觉到正中间端坐的那名男子,早已没了耐性。
“够了”,庙宇中响起了一声浑厚且饱含怒意的呵斥。只见那名男子,不耐烦地右手一挥,楚子健瞬间感到自己被一根绳子勒着脖子,吊了起来。他真不知道男子问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呼吸了,整张脸因为缺氧而扭曲在一起。就在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时,绳子突然断掉,他重重地摔到地上。
“帮他一下”,男子对旁边的红衣女子说。
“是。”
楚子健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然后,他看到那名红衣女子,平展双臂,左脚微抬,右脚足尖点地,身子缓缓上升,悬置半空中。接着,她在半空中快速地旋转起来,速度一圈快似一圈。随着她的转动,路两旁的红色花朵迅速地朝着她飞来,包裹在她的周围,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就在旋转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辨别的时候,赤红色的花簇突然从中间爆裂,花朵四散,漫空飞舞。而那名红衣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化作了一朵又一朵色彩如血的花瓣。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香味,由远及近地飘来。
一瞬间,楚子健脑海中某一个地方也如同那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震荡不休。过往的记忆就像幻灯片一样,一页一页的翻过。当他浏览到自己出生时,本以为就要结束了,可是记忆并没有停止。他震惊的发现,原来这些记忆不仅仅属于今生,他还目睹了自己的前世。
“那些花,唤作曼珠沙华,能唤起你前世的记忆。你可知罪?”
耳边又传来了那名男子的话语。直到此时此刻,楚子健才终于明白,他问出的那四个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今生,他做了无数的恶事,更为了一个职位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同事。前世,他为了自己能获得更多的财富,直接将自己的挚友毒死。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他绝望地沉默着,等待着。庙宇里,那个男子周身突然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然后整个人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慢慢消失。与此同时,半空中响起了他用意念凝聚而成的声音:
“前世今生,天道轮回。你拥有了一次向善的机会,然而轮回转世,仍作恶多端。此乃,天之不容。罢了,罢了!”话音未落,只见一束银光直射到楚子健的身上。那名男子随之彻底消失,而楚子健也平和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都市日报头版刊登了一则新闻。昨晚十二点三十分左右,一名男子因醉酒,不慎落入湿地公园的淡水湖中,溺水而亡。清晨,尸体漂浮于湖面之上,被一早来公园晨练的小区居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