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彼岸: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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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彼岸

上部  末日

       

          漆黑的宇宙中没有一点声响,像是白色珍珠的一颗颗璀璨繁星在这块黑色幕布中几乎是微不足道。近乎无尽的空间带来一种恐怖的静寂,让人想要嘶吼,但却无法发出声音。就是在这广阔的空间中,有一颗星星叫做太阳,而它的一颗蔚蓝的行星就是地球,那是80多亿人类的家园。而在距离它一百二十五光年的地方,两颗比太阳更耀眼的星星迎来了生命的末日。

        这是两颗宏大的红巨星,人类为它们取了两个烦琐的复杂名字:FA3690和GX1297T3。不过对于这两颗相互围绕旋转了三十亿年的星星来说,名字实在是显得无关紧要。三十亿年的时光在悄悄消耗了它们的聚变物质的同时,也慢慢使它们的距离越来越靠近。浪漫的人类诗人可能会给它们套上爱情的美好寓意,可鬼魅般的万有引力,却将死亡的枷锁套在了它们的身上,使它们迎来了彼此死亡的时刻。

        终于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时间,万有引力挥下了手中的锋利屠刀。

        FA3690在日复一日的公转中终于突破了彼此的极限,它离另一颗星星太近了。它上面的高温物质被GX1297T3的引力鬼魂渐渐吸取,高温的物质流飞奔而去,在两颗星星间搭成了一座无法行走的桥梁。这座桥梁不断扩大,最后成为了一根输送物质的巨大纽带。而GX1297T3也因为吸取的过程,向FA3690慢慢靠近。但与此同时,两颗恒星仍在持续围绕彼此公转,纽带不断变化着角度,将FA3690的高温物质持续向GX1297TX输送。而纽带自身也在变化着:

        它的长度越来越短,但宽度越来越宽,这预示着两颗恒星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万有引力手中的屠刀,即将猛的砍在这对悲情恋人的头颅上。

        终于,行刑的时候到来了。纽带被慢慢挤压的从两颗恒星之间的空间上下方喷射出巨量的高温物质,随后悄无声息的消亡了。FA3690的一侧在死亡前的公转中撞击在GX1297TX的一侧上。炽热的光球层在猛烈碰撞中又融合在了一起。在碰撞的瞬间,聚变物质被激发,制造了一场壮观的爆炸。

        从碰撞的表面爆发出一环强烈的伽马射线,随后是人类永远不可能在地球上见证的巨量光辐射与热辐射组成的环带,气态的高温氢和氦紧随其后。远远看去,就像一轮毁灭一切生命的死亡轮辐。如果它们周围有生命存在的行星,那它的表面早已被焚毁,成为充满熔岩与火焰的地狱。虽然这场无声的激烈葬礼极度耀眼,但在宇宙里,它渺小的简直跟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最终,两颗恒星会在损失一些物质后交融在一起,成为一颗星星,变得更加耀眼。本来,这场葬礼与任何人都不会有关联,只会在无尽空间中被时间丢弃,遗忘。可是死神却微笑了。他想让宇宙中极少数的智慧文明中的一个——太阳系人类文明感受自己的力量。死亡轮辐中的一些辐射向着太阳系的方向急速飞去。它们几乎没有束缚速度的质量,可以以近光速高速飞行。并且,即使有无数因素的干扰,有太阳系的自身运动,但最后,伽马射线与辐射还是会横扫整个太阳系。不知死神是顽皮的开了一个残酷的微笑,还是冷漠的给人类文明夺去了未来与灵魂。

        人类物理学家们皱了皱眉,随后笑了出来。他们拿出论文和计算机,对死神的微笑不以为然。他们用物理公式嘲笑着死神的幼稚与无能。大部分强烈的热辐射经过整整一百二十五年的时光,能量到达太阳系时早已几乎衰竭殆尽,可死神真有物理学家们嘲笑的那样无能幼稚吗?在伽马射线的路程上,有一颗正在坍缩的红矮星,而它拥有一颗巨大的岩石行星,与红矮星的距离大约有零点四个天文单位。一部分伽马射线会击中这颗红矮星,坍缩过程中的红矮星极其脆弱,一旦被击中,高能粒子就会击破它的光球层,从而破坏红矮星的结构,引发猛烈的爆炸,热量会直接溶解掉岩石行星的球体结构,从而变成无数巨大的岩石碎片,人类把它们称为小行星。小行星会借由爆炸的反冲力冲向太阳系方向,虽然速度对于宇宙来说很慢,但对于没有亲眼见过宇宙深处的人类来说,这个速度很快。

        这些小行星与太阳系的距离,就是人类文明的死亡倒计时。

        不管怎样,曾经从树上跳下来,走出非洲大陆开疆拓土的古猿们,要第一次面对生存的危机了。

     

          一百二十五光年外,智利阿塔卡玛沙漠,国际联合天文望远镜基地。

          皮肤黝黑,身材强壮,留着浓密胡子的一位科研人员正在察看着望远镜传来的数据。他的气质不像是天文学家,倒像是一位军人。但他言行中的学者气质则否定了这一猜想。与他工作过的同事们都认为他十分好相处,彪悍的外表给人带来的压迫感都被他幽默高雅的言谈举止化解的无影无踪。

        “塞尔吉奥!吃过晚饭了吗?”另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科研人员用西班牙语向他打招呼。

          恰恰与塞尔吉奥相反,这位东方面孔的科研人员外表是妥妥的知识分子,身材甚至有一点瘦弱单薄。文静儒雅又清爽随和的面庞让人以为他是个内向的读书人。但他的内在则又豪放开朗,尤其在每月一次的假期聚餐时,他总能把同事们逗笑的合不拢嘴。

        “刚刚吃过,陈松博士!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啊。”

          陈松把右臂揣着的一大堆文件往自己早已混乱无比的办公桌桌面上随意一撇,然后从一个黄纸袋里拿出两个硬塑料杯子,对着塞尔吉奥高喊: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喏,紫玉米汁!刚刚熬出来的,还热着呢!”

          塞尔吉奥笑了,他接过一个塑料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五年了,就你还记得我的爱好!”

          “聊聊正事吧,望远镜观测的数据怎么样?”

          “光学频段还是没什么进展。你知道的,今年夏天热,望远镜冷却难,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至于电磁波频段,最近信息倒是不少。但是仔细整理就都是些垃圾信息。原先我还发现一个有一定规律的信号,还仔细的去整理,甚至想写篇论文发表这个怪异的信号。结果原来是霍尔那个笨蛋,居然带诺基亚上班!搞得我都不想去梳理电磁信息了。还是光学频段观测有趣啊!”

            “你这么一说,电磁波频段应该有新信息了。即使你不情愿,也要去检查一下吧!我来帮你。”

        塞尔吉奥打开电磁频段显示电脑,一大段一大段的电磁波信息显示了出来。塞尔吉奥和陈松熟练的删除掉那些杂波信息。删除的过程中,陈松发现了一段不同寻常的信号:

        这段电磁波信号的波长十分强烈,但持续时间很短,且不像手机或微波炉的干扰信号那样拥有一定规律。并且,信号的爆发完全没有预兆,它的强烈峰值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出现,就像往平静的塘水里掷下一块石头。

          “超新星爆发?”塞尔吉奥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电脑前。

          “估计不是。信号的波长强度不够,而且对地球没有指向性。”

          “那是恒星碰撞或爆炸吗?”

          “有可能。得等到那帮美国佬把光学望远镜给修好了,再观测信号方向,如果真是恒星爆炸,那今年的天文观测报告就又要来点大事件了。”

          “我到不太希望是恒星爆炸,要是真那样,我的周末时间就都要拿去写论文了!”

        三天后,“美国佬”们过来解决了光学望远镜的过热问题,还又调试检修了一遍望远镜设备。

        塞尔吉奥第一时间叫上陈松前去观测信号传来的方向。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对着那个方向拍摄了三张照片,在照片处理出来后,塞尔吉奥的话得到了验证:

          第一张图片上显示了两颗巨大的恒星,这两颗恒星间有一根细细的线,那是由于引力作用出现的物质纽带。可以看出,这两颗恒星之间的距离已经突破彼此的距离极限了。

        第二张图片上,两颗恒星间的细线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高温绸布,而一颗恒星明显比第一张照片里的要小了一圈。

          第三张图片上,两颗恒星就已经有一部分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巨大奇怪融合体。可以看出,它们在融合前曾发生过一场巨大的无声爆炸。产生了巨量的辐射与电磁信号。

          “看来我们想的是正确的。这的确是恒星碰撞产生的爆炸,看来年度报告有的写了。”

        此后的两周时间,塞尔吉奥与陈松都花了大量时间写年度报告。他们对这两颗恒星的碰撞爆炸花费了大量笔墨。陈松在快要完成时却加了一点内容:为了让报告内容更加充盈,他特意加上了他推测的爆炸辐射方向。

        他们在结稿时恐怕也不会想到,仅仅一周后,他们就收到了联合国安理会的紧急函件。函件里的内容很简单:立刻到联合国总部参加紧急会议。

        而正是陈松在末尾加的寥寥几段内容,让人类免于在无知中彻底毁灭。

        “联合国总部不是在美国纽约吗?”

        “你多关注点国际大事吧!联合国总部早就迁到古巴了!”

          陈松与塞尔吉奥正坐在一艘联合国专门提供的游轮上。同行的还有十几名各国顶尖的物理学家与天文学家。这是一艘科研人员的专轮,还有另外两艘载满了政府人员与军事专家的专轮也在驶向古巴方向。

        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在以俄罗斯和中国领导下的集安组织的惨胜代价下,美国领导的北约集团最终失败。而联合国方面也认为不应该继续在美国本土设立总部,但由于美国在联合国近七十年的影响下,联合国总部又不能迁的过远。最终,俄裔的新联合国秘书长决定将总部迁至古巴。因为这里既不会离陆地太远,古巴也不属于美国阵营。

        路途持续了整整十二天,陈松表面上是在跟其他科研人员探讨学术问题,交流科学成果。但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跟他们喝酒闲聊。那些科研人员到也不介意,毕竟自己正在好好的享受年终假期,突然被一封紧急函件叫到夏威夷去参加会议,没人心里好受。所以他们闲聊的内容大多半都是喝喝闷酒,抱怨不顺心的事。

        但在日复一日的闲聊中,陈松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一位同样来自中国的恒星学家提到了一个“隐形人”。他是来自于南京的一位天体物理学家。在三年前曾经通过观测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三体运动现象,研究出了两种新的特殊解法而获得了亚洲天文科学奖。

        “这个人奇怪!他本来不太擅长跟别人聊天,却硬要跟别人表现出幽默感。但他的幽默感吧,属实有些冷…”恒星学家用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他叫什么?让我想想,他叫凌…凌…对了!叫凌云海!平时他就天天在自己房间读科学文献,也不出来走一走。”

        “我跟他读同一所大学。他在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喝咖啡,别人都一罐罐的灌啤酒,就他一个人在那里拿着杯冰美式小口抿着,还用蹩脚的冷笑话嘲讽别人不懂品味。我们那时根本不理,啤酒照灌……唉,现在年纪大了,啤酒是真喝不动了,一喝就吐一地!写论文的时候却得一杯杯的喝速溶咖啡,还是他说对了!他就住走廊最左边那间房。”

        陈松擅长交际。他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位获得亚洲天文科学奖的天体物理学家究竟有不有趣,是否像他们说的那么内向腼腆,不善言辞。他把同事硬塞给他的一盒南美巴西精品咖啡二话不说就冲了两大杯,然后叩响了走廊最左边的门板。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谁啊?服务员吗?”

          “不是!我是8号房的,找你来聊聊天。”

          “那算了吧,我还要读最新天体运动论文呢。”

          “那可惜了,我的两杯精品咖啡要浪费掉了。”

          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房间里堆放着一堆堆的书籍和论文,连床上都被放上了一大捆文献,而被子和枕头只能凌乱的挤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书桌上全是写满文字的纸张,垃圾桶里放着很多燕巢咖啡的咖啡胶囊。

        凌云海从书堆里拉出两张木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里有点乱,你不介意吧?”

        事实上,房间里何止是“有点乱”。

        陈松把一杯咖啡递给他,随后开始跟他聊了起来。

        凌云海抿了一口咖啡:“我也没什么好聊的,你肯定知道我不太擅长闲聊。但我知道一个事情,联合国把我们叫去夏威夷的原因。”

        陈松来了兴致,问:“什么原因?”

        凌云海又喝了一口咖啡,说:“你们的报告按照学术共享惯例,到了其他的天文研究机构手上。有个天文学家照着星图,根据你们最后加的爆炸辐射方向算了一下,然后就差点被吓死。说来奇怪,他为什么去花时间算这个无聊的东西?难不成他能看到未来时空?哈哈哈哈……”

        “你猜这个无聊的人是谁?是我!哈哈。”

        陈松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恒星学家说的没什么错误。

        “最后,高能辐射会击中一颗红矮星,然后引发剧烈爆炸。要命的是,这颗红矮星拥有一颗巨大的类地行星,这一爆炸可好了,那行星要被炸碎了!一大堆岩石碎片就要往地球这边飞来了!你看,这原理像不像枪?谁这么恨地球,要像地球开一枪?哈哈哈哈……”

        陈松立刻灌了一口咖啡,那种凉意又附在他身上了。

        “如果岩石碎片撞上地球,哪怕就一颗碎片,那地球就完了。这颗类地行星的体积可是地球的十三倍!比地球的资历可老多了!”

        陈松真有种想立刻离开的冲动,这么冷幽默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说了,我的文献还没读完呢!反正也没什么跟你聊了。”凌云海说完又抓起那一大沓纸看了起来。

        陈松庆幸自己终于可以离开了,他也长舒了一口气。

        三天后,轮船终于抵达了古巴海域大安地列斯群岛附近的一个小岛。当下船的那一刻,陈松被震惊到了:

        小岛上有两座死火山,上面布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与植物。山的最顶端本来是两片像镜子一样清澈透亮的火山湖,不过现在,已经有一片火山湖被改造成了一口巨大的射电望远镜。两座山交接的内角处有三座建筑,一座是巨大的玻璃穹顶状建筑,而另外两座则是高耸的大楼。

        从下船的接渡口向远方望去,太阳已经快落下了。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天空和几缕云染的金黄。海洋像是要把太阳吞噬一般,不断的翻涌着波浪。它自己也已经成了玫瑰般的胭脂色,闪烁着太阳发出的粼粼波光。就在太阳的正中央,一根被反光映衬的漆黑的细线屹立着,像是把太阳分成了两半。   

        “那是太空电梯,六个月前刚启动的项目。”塞尔吉奥说。

          陈松等一行人走出了接渡口,几辆智能的无人接驳车自动行驶了过来。科研人员们上了车,车自动沿着道路,向那座穹顶式的玻璃建筑驶去。陈松博士与邻座的人相谈甚欢,根本无暇看风景。塞尔吉奥则痴迷的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的胭脂色海洋发呆。凌云海则又喝着他保温杯里的咖啡了。

        十五分钟后,无人接驳车在建筑大门前停下了。他们所处的这片开阔广场生机盎然,几片葱绿的草地上种植着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

        “哦天哪!这可比阿塔卡马沙漠里的那个漫天黄沙的基地好太多了!”敢在联合国大门前这么调侃嘲讽联合国花大开支建设的天文望远镜基地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两个身着黑西装,身材瘦长的人走了过来。“柳德里扬主席已经等待你们多时了,请进去吧。”

        木质的大门徐徐打开,一队人排着队走进了建筑内。他们乘坐电梯,下到了地下200米处,这里是联合国只有处理重大事件时才会启用的秘密大会议室。平时的一半事务都在地面上举行。来到这里,意味着事情一定是关乎到全世界的重大事件。即使是平时大大咧咧的陈松,此时也倒吸一口凉气。

        灰黑色的矮门被推开,巨大的会议室展现在他们每个人眼前。天花板上的白色灯光将会场照的极其明亮,银白色的金属制联合国徽标像一只巨眼,凝视着刚进来的一队顶尖科学家们。靠近天花板的墙壁镶着一圈玻璃。其实这个比喻并不准确,因为玻璃窗后还有一群紧张的记录员。

        站在圆形会议室正中间的身型粗壮的俄国男人就是联合国主席柳德里扬。等到所有人都坐好后,他用浑厚的嗓音说到:

        “现在,我宣布第零次联合国安理会会议正式开始!之所以用零这个编号,是因为这不同于之前为了主权和领土吵来吵去的那些国际纠纷的调解会,而是第一次全人类必须共同面对自己的生存危机的会议。”

        会议厅里安静极了,像一潭水。

        徽标下的巨大电子屏显示出一幅幅图像和一行行文字:“就在仅仅一周前,智利阿塔卡马天文望远镜基地观测到了两颗红巨星的碰撞爆炸,本来这没什么值得警觉的,但是,来自北京的凌云海教授却算出了一个恐怖的后果:爆炸的伽马射线将击破一颗坍缩中的红矮星的恒星结构,从而引发又一次剧烈爆炸,炸碎它的岩石行星!而那颗岩石行星的体积是地球的十三倍,根据推算,碎片可以轻松达到月球大小。”

        人们先是把目光投向不好意思的凌云海,但当听到“月球大小”这个词时,所有人又恐惧的转过头,盯着电子屏。

        “更不幸的是,经过凌云海博士的建议,根据超级计算机几千次的推演,无论任何情况,大部分岩石碎片都会击中地球,而这些巨大的小行星,哪怕有一颗击中甚至是擦边地球,都会毁灭地球的地表环境,从而使人类彻底灭绝。根据观测与计算,这些岩石碎片已经在七年前向地球飞来了。而那时我们竟完全没有注意!七年的时光被浪费了,辛亏没有浪费更多。碎片正在以光速的百分之五奔向太阳系,它的起点距地球七光年,在距离地球三光年时,碎片会经过一片星际尘埃带,将会减速至光速的百分之二。所以说,我们,只剩下二百二十三年了……”

        会场还是极度的安静,只有书记员的键盘飞速敲击着。

        柳德里扬继续说:“因此,我们启动了末日计划。制定了能够防御陨石撞击的很多方案。现在先由美国代表团介绍一下他们的计划:”

        坐在离主席位最近的一圈圆环座位上的大半人起立了,他们身穿灰黑色的西服,打着黑色的领带。尽管美国早已不是世界霸主的地位,但他们的代表团却仍然费尽全力,像一只老骥伏枥的白头海雕,撑开了那名为尊严与脸面的带血的双翅。

        电子屏上的图像切换了。美国代表团的首席代表用自带的麦克风发言了:“针对陨石,我们想到的第一应对方式就是激光武器。各位不要觉得这是纸上谈兵,毕竟,我们国家的激光武器可是处于全世界的顶尖水平。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我们可是用它不费吹灰之力的击毁了那三颗试图对我们建立核威慑的古巴核武器太空卫星。”说完,首席代表用挑逗和轻蔑的眼神望向了古巴代表团。

        古巴首席代表攥紧了双拳,愤怒的反驳:“扬基佬,别说的好像你们是战胜国一样!还记得那三万陆战队俘虏吗?”

        美国代表还想继续挑衅,但柳德里扬北极冰川般的冷酷目光吓住了他。他只好继续发言。

        “所以,我们美利坚合众国认为,应该在地表建立大量激光发射台,用大功率激光给陨石一个推力,把它们推出地球轨道。当然,如果技术允许,我们也不介意在太空或月球上建立更多发射台。正在建设的太空电梯就是把激光发射台建立到太空的必要条件。”

        澳大利亚代表团皱起了眉头:“我们提出一点质疑:如果想要防止飞行角度无法预测的陨石击中地球,那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建立巨量的激光发射台,这样才能避免因地球自转导致的死角问题。但,我们都知道,地球表面四分之三的面积都是海洋,而激光发射台无法建立在海底,也无法利用水上平台承载。”

        “我们当然有考虑到。”电子屏上的图像变成了一张概念图,“在激光发射台建立的地方打上深井,隔绝外界的海水,就可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台下一片哗然,连一向冷静的柳德里扬也问道:“你们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在全球范围内打上无数深井的成本吗?以及,激光发射台要想达到能推动月球大小的岩石碎片的程度,它的功率又需要消耗多少能源?”

        美国代表团反驳:“现在的可控核聚变技术就可以为激光发射台供能!只是你们俄国始终不肯公布技术细节罢了。”

        “是啊,某国的人民天天过着滋润的生活,耗费掉了无数的电力!并且在炸电厂这件事上,没人比你们美利坚更熟练了吧!”曾在战争中被摧毁了全国近一半电力系统的哈萨克斯坦代表情绪十分的激动。

        整个会场彻底沸腾了。

        柳德里扬大吼:“安静!保持对发言者的尊重!”

        后来,又经过了大量讨论,联合国暂时同意美国这样实施激光反射计划:在阿拉斯加地区先行设立三座激光发射台,如果试验成功后再扩建到二十五座以及更多。但可控核聚变反应堆的建造只能由俄罗斯科研人员进行,美国政府无权干涉。

        “这不公平!”美国首席代表抗议。

        “如果再有异议,我就取消美国政府建立激光发射台的疯狂计划。”

        美国代表团愤愤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就在美国代表团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的同时,那一圈会议桌的另一半站了起来。与美国代表团不同的是,站起身来的俄罗斯代表团都穿着清一色的白色科研服,这就是他们与美国代表团之间的区别:美国政府派来的是彰显国家尊严的政客与军人,而俄罗斯派来的则是对末日计划如何执行更有实际认知的科学家。

        俄罗斯代表团换掉了电子屏上的图像:“各位与会者,人类迄今为止制造过的威力最大的武器是核武器。核武器的能量转换效率是恐怖的,且太空中核弹的引爆不用担心辐射造成生态破坏。所以核武器是人类摧毁岩石碎片的王牌武器。”

        “我们提出疑问。”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英国代表举起了手,“核武器的对宏观固体物质的主要杀伤方式是冲击波,可太空中没有介质,无法产生冲击波。”

        “这点我们早已考虑过。核弹只要击中岩石碎片,就可以用它的恐怖热量熔化掉岩石。但也是因此,在这二百二十三年间,我们必须尽量多制造核弹,并且发展比化学火箭更加高效的引擎。这样才能保证在岩石碎片进入地球的引力吸引区域前摧毁碎片。”

        “异议!”刚坐下的美国首席代表大喊,“俄国想出这个计划,完全是打着末日计划的一部分的名义发展核武器,建立更加强烈的核威慑!”

        “警卫,把霍尔恩先生叉出去喝咖啡,他不太适合参加这场会议。”柳德里扬用冰川版的语气说道。

        就这样,美国首席代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个身着深蓝色警卫服的高大男人用胳膊抬了出去,而他出会场之前嘴里还不断大骂着。真不知道他回到祖国后会被同胞们怎么看待。

        “会议继续”柳德里扬冷酷的说道。

        “所以,各国要团结一致的发展一切有关核能的技术。在如今可控核聚变已经研究成功的情况下,这不是很难跨越的技术鸿沟。但俄罗斯的资金远不足以支持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们希望,欧盟委员会和非盟委员会能对俄罗斯政府进行援助。至于某个位于北美的国家,我们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对我们进行援助。这是关乎全人类命运的计划,而他们的表现令全人类感到失望。”

        言必,古巴代表团和委内瑞拉代表团的代表们激烈的鼓掌,其余的代表团里有几人鼓起了掌。

        会议结束了,会场外面已经是夜晚。月亮刚刚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点点碎银光洒在静谧的加勒比海上。晚风吹过塞尔吉奥和陈松的面庞,又将椰树吹的窸窣作响。

        “地球毁灭危机还会有三天公布给媒体,你想做些什么吗?”陈松问道。

        “想做些什么?”塞尔吉奥笑了。

        “回到我玻利维亚的家乡,那座山村,然后找一块土地,当个农夫度过余生。”

        “可是你现在是享誉世界的天文学……”

        “末日来临之际,一分一秒都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三天后,各大媒体的头版新闻都出奇的一致:行星碎片飞向地球,末日计划正式执行!

        尽管媒体的发言人们将人类面临的巨大危机一再在文章中削弱,但新闻发布后,全世界范围内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激进的大学生们丢下书本,举起横幅标语在大街上游行;网络写手们则大肆做假文章以博得流量;甚至在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出现了大规模的游民组织和反叛军队。贫穷地区的人口大规模流失,偷渡问题日益严重,甚至还出现了一艘集装箱巨轮载满偷渡客的恶性事件发生。对于日益恶化的社会问题,马里政府和海地政府是最先放弃管理的政府,现在两国已经成为了犯罪率极高,民不聊生的混乱地区。

        经济受到了毁灭式的打击:市面上出现各种各样良莠不齐,真假难辨的“人身安全基金”,“远航基金”等。股市在一天之内跌破,几乎有一半国家的股市休市。公司集团的收入日渐低迷,许多工人员工被裁员,又加剧了这种低迷。在经济风暴之中,唯一短暂兴盛的是保险业。人们都疯狂的购买保险,尽管他们知道那没用。

        陈松收到了一封信件,是塞尔吉奥寄来的。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些参与了会议的人员都受到了人们的巨大恶意。一周里,陈松的邮箱里总是装满了满满的信件,但里面不是刀片,就是恶心的蟑螂尸体,亦或者是极具侮辱性的恐吓信。不过陈松大多把它们拿去当燃料烧掉了。

        陈松回到房间,拆开了信:

       

        致亲爱的陈松博士:

        从澳属夏威夷回到南美大地后,我辞掉了阿塔卡马沙漠观测主管的职务,注销了我的所有社交软件账号。然后回到了我的祖国,玻利维亚。我不想再去看乌烟瘴气的城市,找了一个山村,在那里开垦了两块土地,种植土豆和玉米。

        山村的生活远离混乱的世界,也没有城市里时不时响起的枪声,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山村里的人是那么纯真,那么无暇。我甚至有点妒忌他们,因为他们大多数从来没走出过大山深处。男人们耕作务农,女人们织补照顾孩子,然后幸福的度过一生。他们随着四季而生活劳作,过着简单淳朴的生活。而我却目睹了世界的所有美好与肮脏。他们之中没人知道地球的危机,我也很害怕,科技的引入会杀死这种纯真。

        这是我与外界最后一次联系了,不要来回信,也不要问我的地址,我想离开混乱的世界,融入到这个纯真美好的小小伊甸园中去。

                                                                                                                        发信人:塞尔吉奥

        陈松理解塞尔吉奥了。他融入到了一个天真美好的小山村,而陈松却经受着动乱的困扰。他听到屋子的一面外墙壁传来咚咚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愠怒扔石头。陈松其实也想三下五除二的辞职,然后找个江南水乡当渔夫去。可他放不下自己的职业,也放不下人类。所以,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工作。只不过他不在那个沙漠里看星星了,而是参与到了末日计划的核弹工程中。

        但他从事的并非是万人羡慕的核聚变热核弹头工程,而是研制更高效的核聚变辐射发动机。但这方面的研究遇到了大量瓶颈,以现今的技术,辐射发动机的推力甚至不如化学火箭。这点让整个团队极度头疼,因为这样可能会引起联合国对辐射发动机的质疑,从而进一步消减经费和研究资源,最后陷入恶性循环。

        所以陈松的生活与工作都充满了不顺,只有联合国为了保障顶尖科学家的安全,让他移居去澳属夏威夷的那个小岛的电子邮件能让他稍微高兴一点。

        门重重地被敲响,陈松的思维被从塞尔吉奥的信件里拉了回来。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门外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陈松警惕起来,他慢慢的站起身来,然后悄悄移到厨房里,从厨房的刀架上抽出一把锋利的餐刀,然后又慢慢移到门口,他屏住了呼吸,手中的餐刀有些颤抖。就在三天前,与他一起参加零号会议的的一位科学家在家吃午饭时,被一名极端主义分子闯进家杀害,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他用一只眼睛通过猫眼向外瞟了一眼,幸好,门外不是拿着武器的疯子,而是戴着黄蓝相间鸭舌布帽的搬家公司员工。陈松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餐刀往旁边一扔,然后缓缓打开了门。

        “哎哎哎,快找个口罩戴上,然后扣个帽子,有墨镜的话把墨镜给戴上,快点!”员工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问候语,也不是对搬家对象的询问。

        “为什么?”

        “你们科学家现在可是过街老鼠,大家都想掐死你们。”员工紧张的四下望了望,“之前有个紫金山天文台的观测员上街买菜,被肉摊主认出来了,那倒好,砍了观测员七刀,差点就出人命了!”

        陈松立刻从自己的行李袋里拿出了一幅黑墨镜和一顶巴拿马草帽,本来这些是他准备到夏威夷后用的。然后,他看着那个员工把家里的各种书籍和各种陈年美酒一箱一箱的搬出门外,装进那辆厢式货车里。

        陈松和搬家员工坐在货车的两个座位上,陈松又与搬家员工聊了起来。

        “怎么只见你一个人来搬家,之前不照常都至少有两个的吗?”

        “现在经济差成这样,搬家公司还能赚几个钱啊。我们公司一千多个员工,九十个巴仙的人都裁掉了!上班的时候都看不到几个人的!公司还没倒闭已经是业界奇迹了!”搬家员工启动了车子。

        “巴仙?你是香港那边来的吗?那里的经济应该比大陆好一点……吧?”

        “嗨呀!别提了!我跟你讲啊,越是这种国际性港口,就越是乱!天天都有从南洋那边偷渡过来的穷人,管都管不了!”

        陈松震了一下,他没想到世界的混乱这么快这么广。这可能当然也与他不怎么关注国际大事有关。

        “现在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稳定的吗?”他有些胆怯的问道。

        “有啊!”

        “真的吗?哪里?”

        “梦里!”搬家员工笑嘻嘻的说。

        陈松想起了那个塞尔吉奥隐居的小山村。

        “对了,师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黄,叫我黄师傅就行了。”

        突然,从路旁的公交站台冲出来两个身穿黑色脏皮夹克的混混,他们手上拎着铁棍子,嘴里叼着烟卷,蓬头垢面。货车急停了下来

        “妈的,把钱都给老子交出来!别让老子自己去催!”一个混混拿铁棍子指着急停下来的厢式货车。

        陈松刚想打电话报警,就被黄师傅拦住了:“你报了警,他们就真冲上来了!你系好安全带就行了。这种情况我遇到的多了!”

        黄师傅狠狠踩下了油门,两个混混吓了一大跳,连忙从货车前跳开。

        “跟这种人,就不能跟他们讲什么道理!”黄师傅愤愤的说。

        “现在这种人多吗?”陈松似乎没有被刚刚的加速吓到。

        “多!还有成群结伙去打劫的呢!唉,也是可怜人,这些人里面,估计有很多人都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却因为经济问题被夺走了一生的幸福……”

        陈松沉默了,他将要去夏威夷开启新生活,可世上的大多数人却只能在痛苦与绝望中度过一生。

        他们的厢式货车就这样一直开着,渐渐的,太阳往西边落去了。天色变得越来越暗,白云也被染成了淡黑色。等他们看见大海和远处的港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但天空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死亡般的灰色,让世间万物都充满了一种沉寂的感觉。

        “那边,港口是怎么回事?平时都有那么多船来往的,现在怎么连载偷渡客的船都没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但港口里甚至连灯都没亮,只是一片黑暗。

        “唉……那个港口啊,早就没人管了……”

        “啊!那可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客港啊!怎么会关停呢!”

        “还会有谁来客港啊……”

        陈松自此就没有再说一句话,社会的混乱与衰退超出了他的想象。

        货车驶进了没有一丝灯光的客港里,整个港口空无一人,往常繁忙的出航道也沉寂了。整整一排的泊船位只停靠了一艘白色的游艇,那是联合国为陈松准备的,也是整个客港里唯一有生命气息的物体。

        黄师傅又帮陈松把车上大箱小箱的东西搬了下来,然后再跟联合国人员一起运到船上。

        陈松还想跟黄师傅聊更多,可船员提醒他时间不早了。

        “谢谢你,黄师傅。你是我这些天唯一一个信任的人。”

        “陈松博士,你也是我见过对未来最有信心的人了。”

        黄师傅转身上了货车,然后又开走了。

        陈松慢慢踏上了那艘游艇,踏上了第二次前往夏威夷的旅程。

        只不过,第一次是从美好进入黑暗之中,第二次是从黑暗进入美好之中。

        大安地列斯群岛的太平让陈松有些不敢相信。

        这里风光秀丽,气候温和。虽说是在热带,可这里并非是酷暑,温度处在一种令人感到舒畅的温暖。太阳永远在黎明时从海上升起,然后上行到蓝天的正中间,最后在黄昏时在海上洒下点点碎金。

        海风干净清爽,不夹带令人烦躁的潮湿粘稠。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超脱了世界的伊甸园。整个岛上都是干净到简直像是纯白的沙滩,生机勃勃的椰子树和澄澈得像钻石一样的湖水。

        “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要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这是一位从充斥着暴力和恐怖的城市的科学人员搬迁到这里后的一句感言。

        到这里后,陈松一开始依然投身于核弹工程中的无工质辐射发动机项目,他在地下的一个灰色的宽大房间里不停的测试着那喷出奇异蓝光的发动机。一次次的失败已经折磨掉了陈松的毅力,他不想在这个地下的空间与自己的团队度过半个甚至一辈子。于是他经过团队内会议后向联合国宣布无工质辐射发动机的研发失败了。

        联合国当然也知道这个向往天空的科学家不可能在地底度过一生,于是他们同意了。无工质辐射发动机的项目下马了,团队也解散了。陈松被划分到了太空电梯的项目组。这让陈松很激动:他虽然痴迷于星空,可他还没有脱离过大气层的束缚去亲眼仰望真正的星空。而太空电梯,那条三万六千千米长的宇宙高速公路就是他实现梦想的登天阶梯。

        一天晚上,陈松吃过晚饭,突然又想起了凌云海。他问了那个恒星学家,恒星学家说,凌云海刚来时因为各种原因没分配到什么工作,但陈松的发动机项目一下马,他就被分配到了下一种发动机的研发项目。

        “他这个怪人是越来越怪了,经常在运算室里面一呆就是一天。等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从来没休息过,还会留下十几个空咖啡胶囊。”

        “不过他这人效率也高,经过那样在运算室里待的一个过程后总能发现点什么新的思路。到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搞出来两三种实用的小型发动机了。”

        陈松听了十分的惭愧。

       

        从那些还在运营的新闻媒体上,科学家们得知外面的世界是越来越糟了。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许多人都把哀怨的戾气肆意的在虚拟的世界发泄。

        有人说,科学家们就是一群毫无责任感的懦夫,把他们留在其他地方承受巨大的伤害,自己却跑去天堂享乐去了。

        有人说,联合国是全世界最大的骗子组织,编出了一个巨大的谎言,但这些人自己也不清楚联合国为什么要骗他们。

        有人说,高层靠各种项目中饱私囊享乐,留底层人民在那里受苦受累。

        …………

       

        最让陈松震惊的是,居然有人创建了一个关于太空电梯建设的论坛。陈松本以为那是一点微光,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个论坛的几百万参与者都在痛骂太空电梯的项目。他们攻击的点很明确:太空电梯项目花掉了一千多亿美元的开支,而联合国与其把这些资金去建一个对人类几乎没什么用的东西,也不愿意给予正在经受苦难的他们一块面包。于是人们对这条宇宙高速公路充满了愤怒,辱骂它是“利己主义的巨碑”“远视主义的污浊”。

        然后他们开始辱骂一切对他们没有一点利益输送的东西:发动机,激光台,核武器……他们丝毫没有理解这些昂贵的大工程存在的意义,只是为自己能不能吃饱的问题痛骂一切。

        陈松本想发言去抨击这些愚蠢的观点,可最终没有。恒星学家告诉他,回击的意义是什么呢?只会招来更多的攻击与谩骂。

     

        陈松今天没有去工作区域。在一周前,他接到了乘坐载人飞船前往建设中的太空电梯同步轨道空间站工作的消息。虽然他在太空电梯项目组里的职位不低,但终究离总工程师还是有些距离。他几乎没见过项目组里大部分比他职位高的人,因为他们都在三万六千千米高的高空上待着。

        这一天的早晨晴空万里,蓝天中没有一丝云彩,一轮金黄的太阳镶在蓝色的幕布中。陈松和其他十几个人坐着船到达了海上火箭发射平台。他看见一发箭体银灰色的星舰超重运载火箭矗立着,仿佛一只已经蓄势待发的弓矢。待会儿他就要登上去飞向高空。

        从火箭后面驶出一辆白色的轿车。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里面走出一个男人。

        “陈工,您好您好。”男人向陈松热情地伸出了手,陈松握住了他的手。

        “各位都是太空电梯项目组的参与者,我是这次发射任务的总负责人,你们接下来要乘坐的火箭会在二十五分钟内将各位送到地球同步轨道,参观我们正在建设的同步轨道空间站。在乘坐火箭的过程中,请各位一定要注重安全。”

        陈松一行人跟着负责人,通过电梯进入了高达两百多米的星舰载人舱段。从顶端的观察窗往下望,陈松就觉得有些恐高了。

        “你不知道,这次发射的主角不是我们,而是我们下面那二百多吨的建筑材料,空间站所有的一砖一瓦都要靠火箭运上去。”一名随行者说。

        从一个电视那么大的等离子显示屏上,出现了负责人的脸。而在另一个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大大的“10”。

        “距离发射还有十秒钟,10,9,8,7,6,5,4,3,2,1!”

          在红色的“10”归零时,火箭底部喷出一股剧烈的尾焰,激起了灰黑色的烟尘,一时间覆盖了整个海上发射台。那支朝天的弓矢瞬时间拔地而起,向着高空冲去。陈松一行人立刻感到一根根无形的链索将他们锁住后死死的往下拽,简直要把他们的脖子给拽断了。一面屏幕上显示着不断增加的G数数字,这让陈松他们感到窒息,即使是有充气减压服,他还是觉得难以呼吸。

        星舰在几乎注意不到的时间里突破了对流层和平流层,在仅仅一分钟后,星舰就越过了卡门线,突破了大气层。陈松感到那无数根链索松开了,他的身体也开始变轻,窗外浅浅的蓝色变得复杂深邃起来,宛如凌晨五点微启的天空。

        陈松此时才敢拿起放在自己身旁的全息眼镜,看一看舱外的光景:他们仿佛位于两个世界之间:一个世界是如同万米以下的深海一般幽遂多变的星穹,里面则灿烂的的吐出了点点的光;一个世界则是被一层朦胧神秘的浅蓝色面纱笼罩的一望无际的蓝色大地,上面杂糅着飘渺的白色光云。两个世界间的交界处像是一条丝绸,平淡而不突兀的过渡。

        “真美啊……”陈松不禁感叹道,“地球是这么美,也是这么的脆弱……”

        “现在高度是海平面500千米。”舱内的语音播报。

        火箭的重型助推器喷出幽蓝色和眩紫色相结合的尾焰,划出一条长长的尾迹。

      时间过了一分钟。

      “现在高度是海平面1000千米。”

      这时,在那条迷蒙的丝绸间出现了点点刺眼的光亮:那光亮璀璨无比,慢慢的,光亮的全貌显现出来了。那是太阳,在这茫茫的苍穹里,它美的竟然有些不真实了。它的光投射出一列整齐排列的六边形,宛如规则的冰晶一般。

        陈松摘下了全息眼镜,又回到了载人舱里。与浩瀚的星空相比,舱室显得狭小极了。他决定稍微休息一会儿,毕竟他还没有看到这次行程真正的目的地。

       

        虽然失重的感觉减轻了火箭急速上升的压迫感,但是十几分钟后,陈松感觉到了这轻微的变化。看来他已经在地球同步轨道了。他解开安全带,在舱室里漂浮着,找到了自己应该穿的那件空间活动服:这件活动服并不是用于舱外行走的,所以活动服十分的轻薄,在许多衔接处甚至采用了气密拉链进行连接,与那些几十公斤重的天价宇航服相比,这件活动服甚至感觉有些简陋了。

        一艘圆柱体的飞行器喷着蓝光靠近了。十几个人依次从航天器顶端的舱门里挤进那个并不大的圆柱体里,像一个沙丁鱼罐头。飞行器离开的时候,陈松还注意到了十几个白色的正方体正在来来回回的运输那些空间站的建筑材料,像他在阿塔卡玛沙漠监视计算机上看到的光点一样。在半途,他们终于看到了空间站的样貌:

        直径可能有一千米多的空间站只建造了一个框架,这些框架围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框架上附着着许多蓝色的等离子火焰和紫红色的焊花,阳光的照射为巨大的圆形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金光。一些框架上蒙上了一些银灰色和白色的蒙皮,而另一些则没有。这座空间站的框架就像一处外星文明留下的肃穆的巨大遗迹,上面不时出现的各色火花就是这座遗迹上攀附的藤蔓开出的花朵。

        工程人员的工作生活场所并不在空间站的框架上,而是在一个额外的模块中。当工程建造到一定程度后,这个模块就可以并入空间站。

       

        “其实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是个长期工程,我们至少要有十年多的样子回不了地表了。”

        观察窗外是黑丝绒的天幕,舱室里白的刺眼,一支铅笔在半空中漂浮着,宛如一个脱离于世界的仙子。

      “那一定是一项相当艰巨的任务。地面组那边也即将面临艰巨的工作,需要建造数十根不同粗细的纳米缆绳,而每一根的长度都超出了地球周长,这可真是个巨大的工程。我最初也是在地面组工作,现在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别的什么。”

        “而且我们还得想办法将这些缆绳运送上来。”

        “投放缆绳合龙的时间估计会相当漫长吧。”

        “唉……我猜我们组里有些人上来之后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工程几乎要贯穿剩下的两百年。”

        “你说得太夸张了,但至少我们得在这里度过半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那真是有些可怕啊!”

        总工程师笑了笑。“陈工,你这趟就是调到这边来的吧……”

        陈松愕然间又看见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像是从天国降临的圣光,发出绚烂的金色。

        “如果我能为这个伟大的事业贡献一生的一半甚至更多,那也值了。”

        在地面上,凌云海接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位于阿拉斯加的激光台工程已经建造完毕。可以展开可行性试验。

        这个消息放出后就像有魔力一般,全球许多地区的混乱现象居然停止了。激光台的建造只花了七个月十五天,就完成了电力站,电力系统与三台激光发射台的连接系统的建造。只需要利用几台计算机,再结合各种频段望远镜的观测数据,激光台就会自动对准目标发射高功率激光。激光可以在目标表面产生热量和反作用力使目标轨道偏移。

        这样的大事件甚至可以载入里程碑了:这是人类在末日时代的建设完毕的第一个防御性工程。

        阿拉斯加位于北极圈内,那广袤的雪原和雄峨的雪山让无数人惊叹。但凌云海是乘军用运输机C130直接飞军用机场,再乘坐直升机到达激光台基地的,所以他们无缘欣赏这些壮丽的景观。

        当凌云海从那家军绿色的直升机下来的时候,风夹杂着雪粒正呼啸着,远处的天空像是浅灰色与乳白色的颜料混合在了一起一般,远处的雪山像是被天空的厚涂颜料遮盖的若隐若现的画上的图景。

        在他们下飞机的地方,凌云海惊异的发现自己脚下的大地没有覆盖上白雪,甚至连一块冰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茫茫的绿色矮草。他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脚下的土地:土地不是冰冷坚硬的冻土,而是软软的,有如母亲的怀抱。再仔细观察一下,这篇在白色的世界里的绿洲竟然种上了棕榈树和椰子树,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雪花组成的白色薄纱。这让他想起了澳属夏威夷,那个唯一的净土。

        一名只是穿着普通的军大衣的男人顶着风雪缓缓的走了过来。虽然这块土地并不寒冷,但由于风雪的原因,他的身影就跟那远处的雪山一样,像是被颜料遮盖住了。

        他的面容棱角分明,颇似海明威文学中典型的美式硬汉。凌云海看到他的第一眼,他摆出了一种极其严肃的表情,他有些感到慌张和手足无措:在六年前的那次战争中,也许有些牺牲的尸骸就是他的枪下亡魂。但他的眼睛却是反常的浅蓝色,这是他的目光像是从海洋中出现的未知的恐怖。但他给凌云海的第一印象却不是恶狠狠的无情的军人,更像是一位古典韵味,彬彬有礼的绅士一般。

        他伸出不知是因为战争还是岁月变得粗糙的手:“你们应该就是来参观激光台首次试验发射的联合国代表团吧,跟我来。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玻尔斯,是美国空军上将,受联合国和美国联邦政府直接任命激光台项目。”

        激光台是一座几十米高的顶端是球体的圆柱体建筑,圆柱体通体洁白,没有沾染什么污渍。那个球体可以旋转,上面有一个直径几米的黑色圆形,那里是激光的发射处。整座激光台大概只有几十米高,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球的屏障是由无数这样对于地球来言几乎过于渺小的激光台组成的。

        进了激光台建筑的内部,凌云海一行人明显感到温暖了不少。虽然外面的温度也不低,但是终究还是有些寒冷的风雪的。激光台内的空间并不狭小,反倒显得十分的宽阔,甚至感觉有些空寂。激光台内部也是圆形的,一整面弧形的墙上都是高分辨率等离子显示器,上面显示着像许多蛇一样随意舞动的各色线条和黑色的天幕。而这一层唯二的家具就是一张长桌和几把办公室椅,长桌上摆放着许多计算机和显示屏,计算机显示屏上也跟那面巨大的显示屏显示着差不多的图像。

        “这很简陋,对吧?但是无需在意,整个激光台的瞄准和发射就只需要这几台计算机调控位置,在未来估计就只需要一台了。”

        “玻尔斯将军,在这种雪天的天气情况下,高功率激光好像不能发射吧?”

        “我们当然明白这一点,”玻恩斯笑了笑,说是笑了笑,但更让人感觉是似笑非笑。“我们在四十七分钟前,也就是你们登机的时候就用导弹进行过了人工降雪,现在只是还在处于降雪的过程中而已。”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二点二十一分,距离正式测试还有一个小时零九分钟。这里太阳在三点就落山了。激光测试在夜间效果更加好,当然这只是对参观的人来说。”

        在凌云海休息的时候,玻恩斯并没有闲下来。他一直在打电话和调试计算机,从电话里凌云海能听出来好像是世界的各个望远镜天文台的电话,在测试前的最后十分钟,玻恩斯终于闲下来了,他打开了十分钟倒计时,然后对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计算机操作员说到说道:

        “我们的靶标有十三个,从直径二米到直径五十米各不相等。由于这次是首次测试,所以我们务必做到全部命中和摧毁!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不是难事,全世界都在看着呢!为了全人类,小伙子们!”这句话确实很有战前动员的感觉。

        玻尔斯又转过来对凌云海和几个参观代表说:“你们可以去外面看一看,激光发射的样子估计会很壮观。”

        凌云海出了建筑物,风雪已经停了,几个士兵正拿着工具清理树上的那层白色的薄纱。天空已经是黑色的了,画板上又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厚涂颜料。凌云海和代表们手上都拿了一个轻薄的电子显示板,显示着靶标视角的实时画面,这对全面的观察激光台的实际效果有很大帮助。全世界几十亿人看到的新闻也会实时播出跟他们手上的显示板一样的画面。

        过了几分钟,远方黑色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迅速的上升,拉出了一道发着白光的长长尾迹,就像一根发光的不断增高的通天柱。那是一发中程导弹,导弹的战斗部是一枚直径两米的近似球体的花岗岩,里面掺杂了一些可以发出大量光线的可燃物质。就在导弹上升到快要看不见的地方时,凌云海感到脚下突然传来一股热浪,把少数附在草地上的雪粒融化成了雪水,让草地变得有些潮湿。那是因为核聚变反应堆正在全速运行。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光束在顷刻间从一座激光台的顶端冲出,将厚黑色画布切成了两半。那道光束的顶端延伸到了那个光点处,在一秒钟之后,光点像一朵花一般剧烈绽放,发出了刺眼的光芒。那是靶标一号,模拟的是进入大气层的陨石。

        随后,几道光束开始间歇的出现和消失:当光束出现又消失的时候,凌云海总感觉空间被这把细细的利刃给切开后发生了扰动。第二号到第十一号靶标都在大气层之上,但由于成分和大小的原因,这些靶标无法冲破大气层的剧烈摩擦到达地面,也很难在这个距离上目视看见。

        最后,三道光束聚集到了天上看不见的地方的一个点,三道红色的刀刃骄傲地指向了天外,它们的目标是一个直径五十米的铁镍元素混合石块,就在四五秒后,显示板中的画面显示这个石块靶标被激光瞬间加热达到红炽状态,随后爆裂成无数的碎片。显示板的画面变成了黑色。凌云海抬起头,看见一块块碎片正快速的下坠,在跟大气层摩擦的时候发出了红橙色的亮光,然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迹,然后消失在深黑色的地平线。

        那些残存的碎片击中了一条冰封的河流,碎片击碎并融化了冰河的表层,坠入了河底。

        激光台里的几名操作员冲了出来,他们高举着双手欢呼着。

      “今天正好是2029年的一月一号。凌云海先生,新年快乐。”玻尔斯走了出来。

      “玻恩斯将军,这真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新年,新年快乐。”凌云海也露出了他自认为幽默的微笑。

        实时的画面也在全球范围内播出,在最后的一个靶标坠落后,世界沸腾了。末日时代的初期,那个混乱麻木痛苦的时代只持续了七个月十五天。

      “激光台工程的测试圆满成功是值得载入里程碑的一个事件!它标示着人类在末日面前并非无计可施,人类可以向我们曾无比惧怕和畏惧的天灾进行反抗!”一位记者这样赞扬激光台的测试成功。

 

        陈松在几万千米的高空知道这个新闻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同事们那样的激动和喜悦,要是放在他还在阿塔卡马沙漠工作的时候,他肯定要打开几瓶昂贵的香槟庆祝。可他得知后只是稍微笑了笑,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地球时间的深夜,总工程师在被荧光灯照的刺眼的走廊里漂浮着,他觉得陈松有些反常了。他担心陈松出了些心理问题,会影响到正常工作。他觉得他有必要去找陈松谈一谈。

      工作人员居住模块有一块广角观察窗区域,这块区域对准了正在建设的空间站模块,这样可以方便工作人员观察空间站的情况。总工程师认定陈松应该是在那个地方。

      总工程师旋开观察室的铁门,陈松正坐着遥望着星空,但他的整个身躯漂浮在半空中。他的旁边是一个棕褐色的瓶子,里面的液体在微重力下形成了一个个球形的泡泡。

      总工程师轻轻的飘过来:“陈博士,我要点担心您的心理状况,需要我帮您呼叫心理医生吗?”

      陈松手中端起一个盛了一个棕褐色泡泡的透明的水晶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东西。”

      总工程师这才闻到了房间里充斥的一股醇厚的酒味:“你怎么带酒上来的?”

      “我总会有一些办法的,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买醉,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会喝一点的。”

      总工程师飘到了陈松的身旁,问出了他此行的问题:“陈博士,激光台的测试成功是一个喜事,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转变对末日计划的态度了,您为什么不高兴呢?”

      陈松又拿着水晶杯舀了一个酒液的泡泡:“我一开始也很开心,直到我想了想,我才发现激光台的鼓舞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怎么会这样?”

      陈松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向了天空中很小的白色的月球:“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在阿波罗计划执行前就用一束高功率激光发射到月球表面进行测距。但激光到月球表面已经变成了一个直径一千米的光斑。你是联合国内部的成员,你应该知道行星碎片最大的大小吧。”

      “月球大小……那……”

      陈松把水晶杯里的酒液喝了个干净:“即使是未来能有一千座激光台,一万座激光台,那么这点激光能让月球怎么样?把它推出现有轨道吗?把它用热量融化吗?”

      总工程师也沉默了。

      两人的目光第一次交集,总工程师感觉到陈松的眼里有种对人类和地球有些过分的眷恋和说不透的深邃。

      陈松这次没有再去拿酒杯盛空中漂浮的泡泡了,他突然直起身,飘到了窗前,但他没有望着月球,而是俯视着下面那美得不真实的地球。

      “地球那边很快也会认清这一现实的吧。我知道,我有个朋友应该也会明白的。”

      “他是叫塞尔吉奥吗?”

        总工程师拿着一张有些泛黄的完整干净的信纸问道。

      “从我口袋里掉出来了是吗……对。他隐居山村后,我感觉我变了很多。”

      在末日时代的特殊背景下,联合国出台了一个不小的政策: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通过了《0「III」号决议》,成立了“末日时代地球安全理事会”(DESC)理事会秘书长由柳德里扬直接担任,中,美,俄,英,法五国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DESC的五大常任理事国,而后,为了增大理事会在全球的影响力,南美洲的巴西联邦共和国,非洲的南非共和国和大洋洲的澳大利亚共和国也加入了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国。而DESC成立后,联合国本身的价值和意义却减少了许多。因此,柳德里扬是这样评价DESC的成立的:“这是联合国的一次政治迁移,它标示着人类开始有计划的应对危机,也传递了这一信息:人类终于团结起来了。”

        为了方便,DESC的总部设在了另一个大安地列斯的小岛上,与原来的联合国总部只隔了十几公里。

   

        DESC成立后十五天,末日计划分支——激光反射计划的第一次可行性论坛会议。

        玻尔斯说:“各位来自各个国家的代表们,如你们所见,激光反射计划的测试完美的成功了。这代表着高能激光可以对那些飞向太阳系的岩石碎片产生一个反作用力,把它们提前推开。”

        英国代表附和道:“确实,高功率激光的成本也是很少的:发射一枚弹道导弹前前后后的成本需要500多万美元,可一次高功率激光的发射只需要五美元,两者之间差了100万倍。”

        柳德里扬抚了抚头上稀疏的灰发:“我们不在意成本,成本在生存面前没有可比性。我们想知道激光反射计划的威力。”

        “威力方面也是毋庸置疑的,激光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发射,时间是充足的,充足的时间意味着更大的反作用力。”

        “操作员,把远程会议投屏放一下!”柳德里扬按住衣领处的一个麦克风的按钮。

        巨大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画面:在一个白色的空间里,一个穿着蓝色舱内活动服的男人漂浮着,他的身旁还漂浮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各位代表们好,很抱歉我无法亲临这次重要的会议,因为我正在三万六千公里高的高空。”

        “我是受DESC直接邀请来参加会议的,我想说一句话:”

        “激光台确实对小直径的岩石有足够的反作用力,但你们不要忘了,岩石碎片可以达到什么大小。”

        他指指身后舷窗中小小的白色圆形。

        “月球大小……是吗?陈博士?”巴西代表说道。

        “没错。我再重申一次:激光反射计划确实是可行的,但是如果我们把重心全放在激光反射计划上,到时候,我们面对几个向地球疾驰而来的月球可怎么办呢?”

        “而且激光的反作用力也仅仅能把大多数碎片推出地球的轨道,但月球大小的陨石自身是会有引力的,到时候地月系统范围内会产生什么变化也不清楚。但是各位肯定没有人愿意看到几百米高的涨潮吧。”

          这话引起了会场的深思。

        “你乱评价什么!”一名美国代表对着屏幕喊,“你是在质疑我们花掉的几百万美元吗?你是学什么出身的?”

        “我是天文学出身的,我在斯瓦尔巴群岛测了三年的X射线,在阿塔卡马沙漠看了五年的星星,霍尔恩先生,您在质疑什么?我什么时候又说激光反射计划是浪费了?”

        那个美方代表一时间沉默无言。

        “所以,我觉得末日计划应该是互补的:先用核武器炸碎大型碎片,再用激光反推。”

        “陈博士。”柳德里扬发言了,“激光反射计划还能有别的什么用途吗?”

        “当然有。比如说太阳帆飞船,虽然它的名字里带有’太阳’,但是借助太阳的光压,飞船只能飞到20%的光速。但是如果让激光在不烧毁光帆的前提下均匀的打在光帆上面,它或许可以加速到光速的60%。当然,这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我跟许多科研人员谈过。”

        陈松至此退出了会议,在其他代表进行了半个小时的讨论后,会议结束了。

        DESC给出了会议的结果:激光反射计划的成功固然是鼓舞人心的,但激光反射计划也存在局限性,需要尽快促成核武主动打击计划的发展和成熟。激光台可以进一步建造和扩大范围。

        同时,“远行”计划委员会也同时正式成立。该计划的内容是建造一艘巨大的太阳帆飞船,利用高能激光和太阳光能飞行。太阳帆飞船的目的地是正飞向太阳系的那一片岩石碎片带,如果不出意外,飞船花大概二十五年的时间就可以掠过岩石碎片带,在分析岩石碎片带的数据后,飞船就会永久飞向深空,成为一个孤独的远行者,再也没有回到地球的一天。这就是计划名字的来源。

       

        天空被灰色的雾霭笼罩,云朵仿佛是一种不可言状的压抑的东西。

        西伯利亚曾是俄罗斯大地广袤丰裕的粮仓,是无尽的森林。可现在,西伯利亚的大地仿佛一个强撑岁月的暮年老人,被破产的企业丢弃的深黑色原油染的黑白交糅,被死亡已久的冰封树桩饰的毫无生机,被满是伤痕的遍地颓垣绘的沉重哀凉……

        人类就是这样,喜欢毁掉到手的一切,再想怅然若失般沉重的道歉。

        一个满脸灰色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坐在一间雪地里的矮小木屋里,木屋里杂乱极了,各种生活用品极度混乱的摆放在一起,好像它们中不存在秩序一样。一个铁制的锅炉冒着热气,让木屋里不至于那么寒冷。

        男人拿起装满伏特加酒的酒瓶,猛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把身子蜷缩了起来。

        一封信件从木门里丢了进来,男人艰难地站起身子,看完了信件里的内容后,他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后一下推开了木门,凛冽的寒风吹进了木屋,门外一片白色,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在。

        男人关掉播放着老旧录像带的电视机,在发着异味的柜子里翻找着。他找出了一个被铁焊死的盒子,盒子上有极小的一行字。他拿着盒子与信件核对着,他反复校对了几次后,突然拿着盒子痛哭了起来。

        “真的还有人……真的还有人记得我们……真的还有人记得我们这些与死神博弈的人……”

        他花了些时间稳定了情绪,然后裹上一件棉衣,走出了屋子。他坐上那一辆老旧的拉达牌汽车,艰难的打上了火,向着他无数次想忘掉可却根本忘不掉的那个地方出发。

       

        天幕已经变成了深深的黑色,几颗星星艰难的闪着光。

        那辆蓝色的老旧拉达汽车驶过了无人管理的高速公路,又驶过了潮湿粘稠的苔原。当汽车停在电子地图已经无法显示的的一块砾石荒原时,男人停下了车子。

        荒原上有几段倒塌的长墙,还有一些毫无生机的矮矮的棚屋。男人在这一片颓垣中走着,走到了一个屋顶破了一个

巨大的空洞的仓库里。

        整片废墟都没有灯光,男人从半掩的铁制大门走进仓库。仓库里比外面还黑,男人点上了一支烟,跳动的火星像是一只风中摇曳的蛱蝶。

        “彼得罗夫斯基,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响了起来,男人感到这是记忆中的一段不快的往事。

        一个明亮的白点亮了起来,照亮了仓库里的一片区域。那是一盏手提照明灯,男人借着光看见了一个满鬓银丝,身形佝偻的老年人。当那老人把照明灯刺眼的光稍稍调低时,男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而这一刻,男人的内心的所有感动全部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句话:

        “他妈的,这该死的老东西怎么在这?”

        相比于以前单调荒芜的框架,空间站到现在已经有些雏形了:从圆形框架中心的位置延伸出六条支撑柱,珠子的末端用一个白色的圆环互相连接起来。现在,空间站从一个像是框架组成的幻影变成了实物,像是一个镂空的巨大徽章。

        火箭这几天一直在不停的发射,越来越多的材料从地面被运上太空。而那些分类众多的材料里,有一项是十分重要的:纳米线缆。如果有一天纳米线缆组成的导轨可以让运载轿厢来回,那么不仅能得到轿厢来回运行的参数数据,还能提高空间站的建造材料运送效率和降低运送成本,一举多得。

        激光反推计划宣告初步测试成功后的三十五天,空间站上的工作人员们也得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美国北部和中国东部建造完成的四条主导轨和十六条辅助导轨已经建造完成,将会通过运载火箭送到同步轨道,在空间站固定后垂到地面,连接锁定后就可以投入运行。

        陈松是这次合龙的主负责人,因为他同时有过地表和空间站两个工作区的工作经验。

        两艘星舰运载火箭升到了空间站附近。陈松坐着由常规等离子发动机驱动的小型飞行器,和另外几位负责人观察整个合龙过程。他们不仅要注意导轨与空间站的连接,还要通过无线电与地面组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如果合龙过程中但凡出一点点差错,比如连接不牢固,甚至是哪怕导轨安装中十分之一毫米的距离偏差,都可能让这一整条导轨脱离控制,变成史上最巨大的太空垃圾。甚至有可能把整个空间站给拉下去。

        第一条主导轨被两个无人飞行器从星舰的运载舱里小心翼翼地带了出来,这条导轨被紧密的卷了起来,不然它就实在太长了。导轨本身很细,但卷起来后也至少有几十米的直径,印在浅蓝色的地球背景上就像一个黑色的标点符号。这条导轨漆黑无比,几乎不会反射刺眼的太阳光,难以用肉眼观察。负责人们用增强望远镜和计算机辅助才能知道主导轨的精确位置。无人飞行器拉着导轨的一端飞向空间站的中心位置,然后缓缓地停下。在几位负责人的反复确认下,他们下达了“连接”的指令。

        飞行器喷着高压氮气,把长长的导轨的一段靠近空间站的底部的一个拴绳处,在小尺度雷达的持续运行下,第一根导轨精确无误的连接在了拴绳处,随后又缓缓的旋紧。第一根导轨就连接完毕了。陈松松了一口气。

        接着,无人飞行器又向星舰飞去,而两个身穿白色舱外活动服的宇航员从舱门里出来了。他们背着几个白色的巨大罐子,看起来有些跟他们的身体不成比例。用一个固定环所在像一条蛇一样盘卷起来的导轨的另一端装配上后,他们把几个巨大的罐子又固定在那个固定环上,然后向负责人发送了一条请求:“前往地面的推进器已经安装完毕,请求发射。”

        “批准发射。”

        白色推进罐喷出了一条白色的长长气柱,导轨的末端就迅速的冲向地面。推进罐会分三段喷出高压氮气:第一次是给导轨末端一个推进的力,让其冲向地面。第二次是在进入大气层后,喷出一部分氮气。在减速的同时降低急剧上升的摩擦温度。第三次是在抵达海平面以前,喷出所有氮气,配合地面减速。如果放在地面上,这么点氮气可能连几百米都推进不了。但压缩后的高压氮气在太空只需要稍微喷出一点,就可以达到极高的速度,甚至推进罐里的大部分气体都需要用来减速。

        在一个多小时后,古巴海域附近的海面上,这根导轨就会急速冲向地面。如果能看见这极其细微迅速的话,这跟导轨会在剩余长度为零被绷直的时候迅速的反弹一下,而这一下反弹的力量能单纯靠力而非锋利将航母特种钢板一下劈成两半。在导轨稳定后,地面组就会用装配着起重吊臂的船只将导轨在地面固定好,然后在导轨上面直接建造轿厢。

        接着,无人飞行器又拉来了一段导轨,而宇航员们又从圆形舱门里接过了几个推进罐。接下来的连接工序就是不断的重复了,但没有人敢松懈。连接一条导轨所需的时间大约是三十分钟,而负责人们不仅要时刻关切导轨的位置和状态,还要操作那个狭小的飞行器不断的变化位置观察。在十几条导轨都被推进罐送往地面后,陈松感到几个小时的紧张感消散了许多。而后,他转过头来面对着他来时搭载的星舰火箭,在失重的状态下,他艰难的试图挺直双腿,然后微微的鞠了一躬:

        “我知道太空电梯投入运行后你的退役就会提上日程,谢谢你。”

      这句话是对那个没有生命的火箭运载舱说的。

      彼得罗夫斯基狠狠将口中的香烟吐到地面上,用一只手臂略微颤抖着的指着面前的老男人,他愤怒的说:“像你这种人,那个什么俄罗斯联邦政府秘密人员退役抚恤慈善委员会是怎么应聘上你的?”

      老男人面无表情:“那个委员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我是为了把你引过来的。”

      彼得罗夫斯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内心被无数感觉充斥着:恼怒,悲伤,失望……他扯下左手的一只脏兮兮的厚棉手套,朝老男人身上丢过去。

      “你这恶心的家伙!你要不要脸!”

      老男人把手套捡起来,扑了扑上面的灰尘,然后再试图递给彼得罗夫斯基,然后被后者拒绝了。

      “那个封存盒你带了吧,能给我看看吗?”

      彼得罗夫斯基从棉衣里拿出那个不大的铁盒子,然后丢给了面前的老男人。那个老男人接过后,借着照明灯的灯光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粗陋的盒子,仿佛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美丽而疯狂的小玩意儿。”他发出这样的感慨。

      “对我来说就是个忘不了的噩梦。”

      “那你为什么又要留着它?”

      彼得罗夫斯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道:“里面封装的是十五克钍232,半衰期长到地球可能都没了它还存在着。”

        老男人说:“在那个战争阴霾的年代,俄罗斯的核弹大部分濒临失效的时候,在这里,我和你们几十个人一起想方设法的找出一种可以大规模生产的新型核材料,我还记得那个钢制的巨大蒸汽反应炉的顶端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废弃大楼里的一片空荡荡的场地。

        “然后我们在这里测试了不下几十种放射性元素,把它们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拿去反应炉里测试。后来无一例外的全部失败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们真是愚笨,世界上无数的核科学家们测试了无数次证明出的铀和钚,我们竟然以为能轻易的找出第三种解法来……”

        “确实,你说的对,我在正式进入这个项目组之前还以为是搞什么决定国家命运的战略核武器。后来我才发现这个想法那么幼稚,战略核武器的原料在茫茫的大海里简直是取之不尽。我们的任务是战术核武器,上面那帮人还试图搞出什么大口径核子弹什么的,用来攻击敌人的装甲集群。最后当然是什么也没搞成。”

        “彼得罗夫斯基,你还记得项目组解散的那天吗……战争在那时正进入相持不下的白热化阶段,新的总统大幅度的改革军队。我们这个项目组在当时作为“因为误判了战争形势而设立的不必要的项目组”被裁撤了。我作为项目组组长发给你们每人一个钍232的封存盒当纪念,这是最接近成功的核武器原材料的一种核材料。”

        “我去临时医院看我的老朋友的时候,他已经很难作为一个“人”来辨认了。他全身插满了管子,被带着血迹的白色绷带裹的严严实实,仿佛他提前进入了棺椁里一样。我把那个封存盒送给他,他虚弱的接过来之后,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之后,他把盒子扔到了我的脸上,糜烂的嘴里在大声骂着。在测试镎237的那天,那个反应炉过热爆炸了。高温的蒸汽裹住了他,黑色的石墨碎片把他的身子像一张纸一般割开。他从那天起就不愿意再见到关于核能的一切了。”

      “你的朋友……他牺牲时才三十岁……”

      “从项目组出来后我去做了个体检,体内辐射剂量持续超标。由于项目组的特殊性,我不是政府工作人员,更不是企业退休的员工,每年只有从政府补贴处领少到可怜的低保。就这样,我还得每个月挤出一点钱去买抗癌药物。辐射就是个固执的魔鬼,他在我的身体里阴魂不散的的存续着。”

      老男人提着照明灯,彼得罗夫斯基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老男人用照明灯不时照着这篇残垣断壁的一些痕迹,仿佛它们是史前时代留下的古迹一般。

      最后,当天空彻底变成浓厚的化不开的墨时,老男人回头对彼得罗夫斯基说到:“老朋友,我很抱歉害死了你的老友和你的半辈子。但是现在国家需要我们了。”

      “又要打仗了?”

      “我们现在负担的职责已经超过了国家间的争斗。几光年外,一群巨大的陨石正向我们急速飞来。柳德里扬,联合国秘书长已经启动了末日计划,我们俄罗斯分到计划内容的是制造大量的核武器去击碎这帮该死的陨石。我知道你已经为了核弹花掉了半生,你可以拒绝这个使命。”

      彼得罗夫斯基低下头,抽起了一根卷烟,他一边抽一边踱步,烟卷的火星像一个孤独的思想者。

      在最后一根卷烟被他抽完时,他把烟卷吐在地上。

      “我接受。”

      清冷的星光在这一刻变得似乎亮堂了一些,在遥远的地方,这些清冷的星光是一颗颗耀眼的星星,用核反应试图照亮空寂无垠的浩瀚宇宙。

     

      新的一年过去了。2028年的前半年还是如同珍珠一样的繁荣时代,而在后半年,飞向太阳系的陨石群先提前击碎了人类繁荣的泡沫。2029年,没有对美好未来的祝福,没有对亲朋平安的期许,只有对未来无尽的迷茫。激光反推计划的成功是2029年唯一的好消息,但它只给了民众一个安慰,在专家们的解读下,激光反推计划给人们带来的巨大力量如同一个沉入水底的石头一般消失了。

      末日计划理事会给参与末日计划其中的人放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凌云海准备回自己的故乡南京一趟。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去过了。他这半年来多数都是在地下的实验室里测试那些精密的发动机。在一年过去的时候回自己的故乡是每个中国人不变的习俗。

      凌云海自费乘坐了一次从圣克拉拉起飞到上海的航班,在降落到上海后,再乘一列高速列车前往南京。在圣克拉拉起飞的时候,凌云海感到安检的程序繁杂了许多:凌云海身上携带的所有行李被从内到外仔仔细细翻了个遍,他带的文献资料被放进机器和电脑里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即使凌云海出示了他的DESC证件所以能使用快捷通道,但他还是花掉了近半个小时。安检人员解释道:“去年,也就是2028年,全世界范围内的交通点恐怖袭击中,圣克拉拉和圣地亚哥两个城市的空袭率是最高的。那些狂热分子总想着报复联合国和DESC,所以检查才这么严密。检查文献是因为有人用文献传播秘密情报,这些事情都是有先例的。

        飞机上的乘客虽然也有DESC的人员,但是还有一些是普通人。在这个旅游业惨淡至极的时期,他们肯定不是来旅游的。在航班飞行全程中他们的表情都像是凝固了一般,也没有人去招呼什么小食和饮料,他们无一例外的要么是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着键盘,要么是不断的发动短信和接打电话。凌云海猜测他们大部分应该是企业员工,在为自己和企业的生计操劳。

        如果是在以往,飞机起飞时,飞机底下的加勒比海反射正午的光线会像洒上了碎金一般美丽。可今天,破碎的太阳光失去了独特的光泽,显得毫无生气。

        当时间流逝一日入夜,飞机降落到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时,凌云海也感到了社会的剧烈变革:那些高楼大厦的主人多数已经离去,城市的夜景变得斑驳不堪:一片城区有些霓虹交错的灯光,而另一片则是黑暗无比。从空中俯瞰,就像一幅出错的电脑屏幕。

        最让凌云海惊讶的是沿海的浦东城区建起的一个建筑:那是一道长几十千米多的堤坝,从飞机上望还望不到头。堤坝至少有十米多高,堤坝拦住了城区外墨黑色的海水。堤坝在一个地方突然向内陆回缩了一大片区域。而当凌云海看清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心里惊呼:那不是长兴岛的地界吗?!

        下飞机后,在安检的时候,上海本地的安检人员说:在凌云海离开中国前往古巴的四个月后,全球变暖导致的海平面上升再度危害到了上海市区。在夏季中旬,泛滥的海水从长兴岛登陆,造成了上海市有史以来的最大水灾,水灾对经济繁荣的上海市区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经济损失无数。为了抵御已经上升的

海平面,政府部门修建了防水堤坝,而长兴岛因为已经完全淹没,在撤出受灾群众后被宣布放弃。长兴岛成为了亚洲的亚特兰蒂斯。可笑的是,长兴岛现在成了一个新兴的水下景区。

        凌云海本来想在上海逛逛,后来作罢了。这个时代,所有的“魔都”全部不复光彩了。

        不管怎样,凌云海总归是来到了祖国的大地上。一次短暂的返乡也是令人无比兴奋的。

        下了飞机出了机场后,凌云海在机场候机楼过了夜。第二天他乘坐一列火车准备前往南京市。列车上的气氛跟他从圣克拉拉的航班上没什么区别,压抑的氛围萦绕着车厢,但坐在凌云海前面的两位老人有些不一样。他们说着已经濒临消失的上海话,用亲切的口音谈笑风生,与周围死气沉沉的人有显著的不同。凌云海感到好奇,便询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

        一位老人说:“我从小住在长兴岛,自从长兴岛淹了之后我感觉人生才刚刚开始转折,我开始学会享受生活了,要不然我早就入土喽!”

        凌云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是是,亚特兰蒂斯的后代们不也是早就释怀了吗…哈…哈哈……”

        全车厢人们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了,凌云海感到肯定有人打了几个寒颤。

        凌云海从车站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和快要溢出柜子的纸张外什么都没有。在新年来临之际,凌云海孤独的像是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人。他感到无所适从,他想打开电脑处理些工作,但他发现DESC除了发了几条仓促的不能再仓促的祝福短信外没什么可以准备的工作。最终,凌云海花了一天的时间看了看他走之后的七个月里的新闻。

        新闻的内容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某个地区又爆发了恶性事件,某个工程再度遭到民众反对,某项指数再度跌破谷底……凌云海想起了春节联欢晚会,想着晚会总归要比新闻好一些,结果内容让他大失所望:这届晚会的主题叫“携手共进,共度难关”,整个节目的剧情发展强行煽情,空洞无聊:找了几个毫无真才实学的网红歌手唱了几首《明天会更好》和《逆战》,接着就是几个突兀的强行道德教育的尴尬小品。凌云海看了一半就关掉了。

        晚上,凌云海只是煮了包带了两个荷包蛋的泡面仓促的当作年夜饭。这晚没有绚烂的烟火,没有新年的祝福,只有无边的黑夜,无垠的恐惧。这是最冷淡的一个新年。

        卧室里只有一盏小小的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整个房间,弥漫着冷冷的光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凌云海进入了梦境里:那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里,狂暴的飓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滴怒击着海面,白色的闪电像一把利剑一般刺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轰鸣声。

        大海中只有一艘孱弱的白色小船,这是整个汪洋中唯一的实物。凌云海在船上艰难地站着,狂风好几次把他拍倒,雨点让他难以睁开双眼。他看到破损的风帆被风暴吹的摇摆不止,绳索在空中疯狂的舞蹈。

        凌云海内心充满了恐惧,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灰蒙蒙的天空上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通过雨点传到他的耳中:“放弃吧,放弃吧,即使你拉住了绳索,扬起了风帆,你的努力也没有用!它只会被人们像垃圾一样丢进历史的废物箱里!”

        凌云海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他感到海洋飓风似乎不是那么让他惊惧了,一种奇怪的力量让他开始行动:他顶着飓风站了起来,他的衣摆在一瞬间被浸湿,然后剧烈地舞动起来。他用一只手臂挡住影响视线的风雨,另一只手抓住了晃动的绳索,绳索在他的手上狠狠抽击了一下,把他的手上打出一道血痕。血痕带来的疼痛清晰可感。

        但凌云海仍然拉住了绳索,往船的一边使尽了全力拉扯,风帆还是摇摆着。

        凌云海又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另一条狂舞的绳索,他把两条绳索一起用力的拽向一边,风帆终于被控制住了。风帆兜住了充斥着愤怒的狂风,小船在海中转了一个圈,破开一道白色的尾迹。

        凌云海抬起头,双眼注视着压抑的天空,风雨在这一刻更加的猛烈了,但凌云海仍然睁着双眼:“你说我会被丢进历史的废物箱?不!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活在这世上,存在着就是我的意义!你又是什么?!”他说完这话后都有些震惊。在现实中,无论是面对学术界的批判和媒体的质疑,他从未说出过这么有力量的话来反击。

        一把白色的利剑猛的插进小船身旁的海洋,发出山崩地裂般巨大的响声,小船被利剑激起的巨浪猛烈的推动,凌云海狠狠地摔在甲板上。但他抓着小船的船侧又向着天空大喊:

      “你就只会这样吗!你可以把船用闪电击碎,但是你磨灭不了我!无论你杀死我多少次,我都存在着!”

      渐渐的,海洋变得模糊朦胧起来,小船也开始变得不清晰,一切的边界在消失,小船和大海融为了一体……

      凌云海从梦中惊醒:现在是凌晨四点多。他拉开房间的窗帘:窗外正下着大暴雨,雷电一个接一个炸开。他这才缓过来,刚刚的一切不过是被雷雨驱使出的梦来。

      凌云海忘记关掉的个人电脑突然响了一声,他走到电脑前,打开了新闻:DESC航天探索署发言人:“远航计划”将在不久后进行第一次可行性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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