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鸣
暗云闭天,寒风凄冷,空气中弥漫着冬日雨后的潮湿。阿苗抬头仰望,天空中暗沉的云将所有重量压在她的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她要用尽力气顶住这些重量才能勉强透气。日子过得糟透了,而今天的天气似乎适合去死,于是阿苗一个人来到海边,打算了结自己的悲剧人生。
阿苗一步步向海的深处走去,她感觉寒冷的海水咬住了她的脚,正慢慢把她往大海深处拖去。阿苗的身体剧烈颤抖。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迫切要杀死自己,她还想活着。但是活下来又能怎样?她还得面对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痛苦。她突然跪在齐膝的海水中,掩面大哭。
“好姑娘,先别做傻事,过来跟我谈谈吧,也许我能帮你。”阿苗的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回头一望,看见那是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这样的穿着并不常见。他看起来很老了,脸上堆满了皱纹,头顶上稀疏的白发如同风中挣扎求生的败草。他的眼睛给阿苗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不像是一个老人的眼睛,空明透澈,看起来像是婴儿的眼睛。这一双眼睛有特别的魔力,祥和慈悲,散发出温暖的感觉。阿苗不由自主地走向这位老人,或者说,走向这一双眼睛。
阿苗半身湿透,坐在沙滩上跟那位老人诉说自己的不幸。
阿苗本来也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她也像身边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也许阿苗现在也会过着普通的日子。在阿苗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们班来了一位新的女老师。这女老师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脾气很坏。她对成绩好的学生态度尚好,而对成绩差的学生,她常常大声辱骂。阿苗的学习不好,但也不是最差的那一个,不知为何那女老师好像针对阿苗似的,常常对她破口大骂,有时候还用教鞭打她的手心。有一次那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声骂阿苗是一只懒惰的脏猫,于是“脏猫”这个外号成为了阿苗之后十几年的噩梦。
曾经的朋友都远离她,因为她们都不想跟“脏猫”扯上任何的关系。阿苗变得很孤独,本来就内向的她变得越来越自卑。面对孩子们的恶意嘲讽,她甚至连回击的勇气都没有。而又因为她的不抵抗,那些调皮的学生像是得到默许,对她的戏弄更加变本加厉。所有的这些都被那个女老师看在眼里,她没有阻止学生的作恶,甚至阿苗在她眼里看到冷笑,看到快感,这样的眼神让阿苗不寒而颤。
小学毕业之后,阿苗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噩梦,但没有想到上了初中之后,以前的小学同学还是会嘲笑她。他们会从隔壁班跑到阿苗的班上大声叫她“脏猫”,而每一次她都沉默着,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她仿佛竭力将自己的人生活在影子里,祈求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
初中之后,阿苗没有再上学,她进了工厂打工。她还是没有朋友,基本上不说话,做事马马虎虎,常常被上级训骂。每一次她都低着头不说话,如同面对过去被人骂作“脏猫”。十年来她换过好多份工作,每一份工作都没有做多久。
阿苗是家里的长女,她还有一个弟弟。家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阿苗从小就没有得到多少家庭关爱。当她慢慢变得自卑木讷,连家里人都不喜欢她。阿苗初中毕业之后,家里人开始安排她相亲,好让她早日离开这个家。他们觉得光是看见阿苗那张没有神气的脸就莫名心烦。阿苗相亲过几次都没有下文,对方都不喜欢跟她相处。几次下来,阿苗的家人也对她失去了耐性。对阿苗来说,所谓的家就是一个供她吃饭睡觉,让她自生自灭的地方。
阿苗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没有意思,于是在这阴沉的天气下,她想到用死亡终结自己的不幸。
阿苗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故事,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她有力量将自己的痛苦释放出来。
听过阿苗的哭诉之后,老人笑眯眯地问她:“你的不幸都是那个女老师造成的,你恨她吗?”
“恨!怎样可能不恨?我恨不得她立刻死在我面前!”
“她毁了你的人生,如果有机会,你要不要亲手毁掉她的人生?”老人又问。
“当然!”
“那好,如你所愿。”
当老人说完这句话,阿苗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诡异地扭曲起来。她的视野慢慢变暗,唯独老人的一双眼睛反而变得越来越亮……
“老师,刘荷抢了我的作业本!”
朦胧之中,阿苗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破旧的教室,在她面前有二十几个孩子正抬头望着她。这些孩子大约十岁,大多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阿苗脑袋生痛,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记得刚刚才跟一位老人诉说着她的不幸,怎么突然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老师,刘荷抢了我的作业本……”刚刚那个孩子用怯生生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刘荷?!这不是那个毁了自己人生的女老师的名字吗?
阿苗猛地抬头,顺着那个学生的视线,望向一个神色不安的小女孩。虽然那还是一个孩子,但阿苗还是认出了那就是从前打骂自己的女老师。
“她毁了你的人生,如果有机会,你要不要亲手毁掉她的人生?”
这一刻阿苗突然理解这一句话的意思。她的眼神露出凶光,拿着教鞭走向名叫刘荷的女孩。“刘荷,你这只可恶的母老虎!”
教鞭狠狠打在刘荷的身上,这个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阿苗心里感到无比痛快,像是压抑了多年的痛苦终于获得释放。
发泄一通之后,阿苗慢慢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新的身份是刘荷小学时候的班主任。在这个身体的记忆中,刘荷性格泼辣,常常跟男生打架,是一个公认的惹事精。之前这身体的主人对刘荷主要是批评教育为主,很少对她打骂。阿苗在心里冷笑:“母老虎,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之后一旦刘荷做错了什么事情,阿苗都会对她作出严厉的处罚,打骂是常有的事情。刘荷的性格倔强,常常不肯认错。每到了这样的时候,阿苗都会在心里欢呼,因为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狠狠“修理”刘荷。而刘荷的家长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他们认为老师打骂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刘荷性子野,更需要用强硬的手段。
阿苗将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全部变本加厉地还到刘荷身上。她会在所有学生面前毫不留情地批评甚至辱骂刘荷;她给刘荷安了一个“母老虎”的外号,并鼓励学生们用这个外号羞辱刘荷;她教唆学生疏远刘荷,让她变得孤独。
一个学期下来,刘荷性情大变,她会一整天默不作声,不愿搭理别人;如果旁人过分戏弄她,把她惹急了,她会目露凶光盯着那个人。那些孩子不怕刘荷打他们,因为一旦她这样做,阿苗会狠狠收拾她。但是他们很怕对上刘荷充满怨恨的眼神,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会让他们浑身不自在。
小学毕业那一天,刘荷一个人回家,有几个孩子跟在她后面大声取笑她。刘荷突然转过身对他们大叫,张牙舞爪,神情癫狂,眼泪直流。任谁看见这一幕都觉得这个孩子疯了。
阿苗在远处看见这一幕。她觉得自己的血海深仇总算报了,如她所愿,她成功毁了刘荷的人生。她可以想象往后的刘荷要面对如何艰难的处境。面对天空的太阳,阿苗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突然间阿苗又感到天旋地转,四野的景象都变暗。待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沙滩上,自己半身的衣服还是湿的。没有见到老人,阿苗觉得那多半是自己的幻觉。她刚刚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这个梦让她的心情畅快。十几年来,阿苗第一次感受到快乐,她决定不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阿苗的生活没有多大的改变。她还是像从前那样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改变什么,而她自己也拒绝接受任何的改变。每当心情烦躁,她就会想起那个真实的梦,回忆梦中刘荷那无助而又悲愤的眼神。
没过多久阿苗听说刘荷过世了,刚刚退休就患了不治之症。那一天阿苗心情大好,她买了几罐啤酒,自己躲在房间喝个大醉。
阿苗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五十多岁的刘荷。这同样是一个感觉真实的梦境,在这个梦里,刘荷一脸慈祥,完全不像阿苗记忆中凶神恶煞的模样。
刘荷对阿苗说:“对不起阿苗,这些年来因为我的关系,你受了很多苦。如果没有遇上我,你的人生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说起来有点可笑,在我小时候我曾被我的老师虐待过,她毁了我的人生,我一直痛恨她。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那个老师的影子,你们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相似。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谬,但我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我把积累多年的怨恨全部发泄在你身上,好像是对那个老师进行报复。我毁了你的人生,这些年来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情,我都会于心不安,它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心结,我的病也是这个心结引起的。生前我一直没有勇气向你道歉,如今到了归去的时刻,我专程来向你请罪。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也希望你能走出阴影,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阿苗猛地惊醒过来,她突然意识到在沙滩的经历并不是一场梦。
她本来有机会改写自己的命运。
阿苗忍不住在黑夜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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