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啊希r

我们大都不善于表达，却往往在夜深人静时回想得泪如雨下。

一.火

    在浙江的东边有一座小城，而我则出生在那座小城最东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奇怪的是我的名字里带着一个希。

    记得那是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夜晚，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淡黄色的窗帘被外边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光染映得红堂堂的，屋外吵杂的呼喊声让我清醒了一些，打开房门站在阳台上：

漫天的火光，纷乱的人群，原来是屋前的大草垛不知什么原因烧了起来。堆积的稻草受了经年累月烈日的烘烤，早已变得干燥易燃，这夜里又起了一场由西向东的风，带着火势向我家烧来。所幸水泥浇筑的围墙挡住了它们的去路，但上面干枯的藤蔓却也将火焰托起得很高，以至于我出门后那窜动的火仿佛就在我眼前。

    奶奶推门走了进来，脚步有些匆忙，她关紧了门窗，拉着我回到了床边，口中念叨着“没事的，快睡吧。”，又似乎是放心不下，也陪着我上了床，拍着我的背又帮我盖上了被子。我忘了当时自己有没有害怕，只记得上床不久便睡下了。第二天我下了楼，驻足在那废墟边，那空气里充斥着草木焚烧后的味道，那一堆黑白掺杂的草木灰里偶尔冒出一缕不甘扑灭的灰烟，我看着那里，忽然觉得那里好像，什么都没了。似乎这件事，就像一场梦一样，本不应该让我在往后十多年的生命里念念不忘，可也许就是这场大火，让我把所有发生在十四岁那年的不幸都混淆在了一起。

    在那之后不久，同样的一个夜晚，同样的在吵杂声中醒来，同样的被匆匆推门而入的奶奶安慰着入睡，只是不同的是，第二天醒来，奶奶告诉我，“你爸妈离婚了……法院把你判给了你爸……”，我同样忘了那天我到底有没有害怕，直到现在我仍以为那是一场梦。

    我忽然想，要是那一年，所有的不幸便只有那一场无足轻重的大火，该多好。

二.椅子

    我一直是长辈眼里的乖孩子，与其说我乖，倒不如说我害怕被责备，骨子里就有一些怯懦。

    男孩子的生命里大概都刻着游戏这两个字。记得当时十一岁，那时依旧流行着小霸王游戏机与卡带游戏，我自然很想拥有一台。同母亲一同去镇子上玩，在一家杂货铺里看到了一种一体式的小电视机，差不多六寸的黑白显示屏，它的上面可以插卡带，只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新鲜玩意，央求妈妈给我买，300多块的东西说贵也不贵，但当时也算不得便宜，最重要是，那个年纪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家里的条件并不是很理想。我哭闹着在地上打滚，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后来，我就被妈妈拖着拉到电瓶车上带回了家。

    那天下午，父亲下班回家。我还在房间里生着闷气，突然就听到父母房间里发出了剧烈的争执声，而后是母亲的叫骂和摔东西的声音，在然后是父亲一声极震耳的喝骂，最后是母亲的哭泣声。

    我没有走过去一看究竟，却莫名的心烦起来。这样的吵架已经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每次父母吵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帮忙劝架，可是我该劝谁呢？我又能劝些什么呢？或许我是在想我为什么有这样一对父母而生气，或许我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生气，又或许我还在纠结不给我买那个游戏机而生气，总之那时我心烦意乱。

    争吵声愈来愈激烈，我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重重的关上了房门，似乎还不解气，心里又有了一股用拳头锤碎门上的玻璃的冲动，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玻璃碎裂一地的场景，可终究是十一岁的我，扬起拳头的那一刻，我在想，会不会很疼，碎玻璃会不会扎进我的肉里，我会很疼很疼吧！到底是没有锤下去，可这怯懦又让我生起了一股无名火，烧的我在屋子里乱蹦。

    我把目光又转向了书桌前的那张椅子，那是一张通体黄白色的无靠背的榫接的椅子，椅面打了木蜡，有些地方却已经开裂。起先我只是将它踢翻在地，却觉得仍不解气，索性一顿硬拉踢拽，不一会功夫一张好好的椅子被我毁成了几根木条。

    争吵声渐渐小了，父亲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堆木头。坐在我身边，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和我说，“你想要的以后我会给你买的，你忍一忍，现在家里并不是很好…以后我们吵架，你也不要听你妈的，不要进来劝架…假如有一天…我无论如何不会不要你的，我无论如何会照顾好你的…”

    当时父亲说的话，我并没有听懂，等父亲起身离开，我却依旧生着闷气。

    现在想来，童年时犯过最大的错就是毁了那张椅子，但我并没受到一句责骂。

三.酒

    我爷爷很爱喝酒，每次吃完饭之前都要喝点，啤酒也好黄酒也罢，总之少不了，哪怕今天都快八十了，在奶奶的几番劝阻之下才改了——改喝药酒。不知从我几岁开始，每年夏天我也会陪爷爷喝一小碗冰镇啤酒，说说话吃吃菜。

  我父亲则不同，父亲和我说，他从不喝酒，一沾酒就醉，但烟却抽的很凶。

    离婚后的一段时间，实际上是好几年，父亲一直浑浑噩噩的样子。频繁的更换工作，与其他同事相处时一点点矛盾就暴脾气等等，当然，这都是听我奶奶说的，父亲一直好赌，总在村里的棋牌室打麻将，输多赢少，一个月工资基本都耗在那里了，那时的我，并不怎么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每天早晨能和他要到几个零花钱，晚上放学买个冰淇淋或者一包干脆面。

    某个晚上，父亲忽然喝起了酒，整整一小玻璃瓶杨梅酒，全喝了下去，爷爷奶奶怎么也劝不住，后来喝的烂醉，一边流泪一边大笑，我觉得可怕，怎么也没敢进父亲的房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喝醉。

四.我

    后来那是我高中阶段的事了，父亲似乎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的，聊的很开心，每次聊天都乐呵的像个小孩子。我也十七八岁，那个阶段，我们都称之为青春。成长伴随着烦恼，青春的懵懂，我们总爱强说愁，也开始思考起了人生，开始在书本上涂鸦一些忧伤的句子。

    那时的我，成绩并不是很理想，每每感叹活的太过于庸碌。

    无意间在家里的楼梯门后边的墙上看到父亲用铅笔写下的一句话‘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我并没有深入的多想，只是正值青春期的我觉得这句话，很酷。

    也是从高中那时起，我才开始对自己有了一个渐渐清晰的认识。

    后来毕业，工作了一段时间，体会了生活的不易，才回想起父亲写的那几个字，当时我还留了一个随笔，与诸君分享：

“一日复一日

一年复一年”

父亲的字迹随意而洒脱

总令我向往

一晃多年

老墙蛛网便又添了新漆

当得只留一片雪白

前几日通了电话

叫年轻人多注意身体

我似是玩笑亦是真心

老人更需留心

一大一小皆笑了

那十个字忽的又反刍回嘴里

“一日复一日

一年复一年”

味甚苦

五.父亲

  后来父亲去了四川，娶妻，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多年来只在过年时才回来两三天。

  真的开始懂父亲，是在大学时期。

  虽然父亲从未和我提过他有什么难处，但我大抵能揣测出来。学费和生活费到底不是一比小费用，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如今工作一年，对于生活的艰辛体会愈深，对于父亲也愈发感激。

    今年过年，父亲出奇的在家呆了好几天，在一块聊天时，他的妻子我称之为阿姨笑着和我打趣说，“往年回来我们都是给你爸还钱，今年我问你爸说，还要还吗，他说不用了，全还清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欠了那么多钱！哈哈”，我抬头看着父亲，他笑了。

    我大抵猜到，这十多年为何我所享受的东西一分未少，我只是猜，可当今天真的去触碰到这些东西，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父亲至今没有给我买那台一体式电视机，所幸的是，我也只记住他说的“我无论如何也会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