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后,墙头风急数枝空,满溪红片向东流,该是惜春时节了。
春光下,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万物生发。
常熟虞山北麓有条幽谷,谷中有溪潺潺。淅淅沥沥的春雨,喊醒一涧的流水。都说春雨润如酥,贵如油,但是这春雨,有时也并不吝啬。
雨后水沛,飞湍急泻于山石之间,訇然有气势。粉红色的桃花,掩映着山麓中的一条山涧,这就是桃源涧。涧中有桃花落水,飞红流翠,更为绮丽。“桃源春霁”为虞山十八景之一。
忽然想去桃花润,尽管春雨时断时续,急切地像是赶赴一场千百年的约会。
撑起一把伞,走过山脚下的错落有致的民舍,家家户户的房门口、阳台上,竹林边、茶地里,一簇簇艳红或一簇簇粉白的小花朵夹杂其间,在细雨中迎着人们,抿嘴笑呢。
越过老年大学,缓缓走过桃源涧北弄,一片桃花林迎面而来。被春雨轻轻一点,桃花粲然醒来,着几分未褪尽的微寒,着几分清颜娇媚,有清冷,有热情。
桃源涧两旁三三两两的桃树“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一枝枝不教花瘦,不让枝空。一串串桃花随风摇摆,尽力讨好起路过的游人。一朵朵仰脸启唇,恨不得伸出手来扯住你的衣襟。
桃花,是这个时节最美的点缀,一朵朵,一枝枝,一树树,一片片,一望无际……桃花用自己诗情画意的美,为这个美丽的季节,做着最美的抒情。
粉色渐变着白的小花瓣,粉面带俏,争绝斗艳,星星点点地缀在枝上,直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环顾左右,悄悄地偷嗅着桃花的淡香,甜甜的、润润的。
涧底大石平铺,水流急泻直下,形如一柄宝剑,寒光闪闪。石壁上刻有“古月寒泉”四字。
都说清明是“最美人间四月天”的开始。天气宜人,既不冷,也不热,虽是细雨不断,没有阳光,但春风借着春雨造就了满涧桃花春水香。
行走在涧边,沿湿滑的小道向山的深处走去,山道两旁乱石叠垒,花草藤树皆爆出新芽,爆出绿意,顿觉舒适、宁静,无念、无想。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诗来:“涧水浼浼非本意,万树桃花艳欲流。”
涧中巨石坦荡,水从光滑的石坡上飞泻而下,声如鼓琴击筑。循着涧水声而行,迎面山上一条清涧自上而下,涧中突兀的盘形大石上刻有“桃源涧”三字,是清光绪年间稷山居士陶睿宣所书。
春雨解人意,丝丝缕缕,那点雨水淋在桃花上,花瓣小心翼翼托着晶亮的露,一湿一湿地重。春风更慰人心,轻轻哈口气,桃花就一片一片地飘,旋旋缓缓的,空中润出粉意来,如梦如幻。这片还飘在空中,那片又从花蒂处脱身,而后漫漫扬扬飘落涧中。
落英缤纷的花瓣洒落在伞面上,虽然悲戚也从容。眼前这桃花雨似是有点凄凉,却也有些浪漫。树底下已是如铺上一层薄地毯一般,叫我不敢轻易下脚去踩踏。
看桃花飞落的同时,难免会有时光如水的感叹。桃花一瓣瓣飘零,顿生不忍践踏的怜惜。感受桃花从开到落的生命过程,心醉与凄婉之感油然而生。
山风用力摇曳着树枝,桃花阵阵颤动,花瓣似蝴蝶乱飞,伸手想捕捉那一瞬的芳华,可风过后,依然落英满涧。心底的忧柔,随之渐渐开始蔓延。风不会在意落花的心情,它只是任性地吹,无暇顾及。
雾霭由轻转厚,听涧水淙淙四起,山风游东串西,掬起一瓣一瓣飘落涧中的桃花,猛然想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忆及久违故人的音容,长久蜗居的身心慢慢蜕皮脱茧,重新变得脆弱而敏感。
此刻我闭上双眼,想象它的绚烂,它的芳华。花瓣欣然扑向大地,那是静静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涧中飘落的桃花瓣随流水而去,一切都是如此的急切,一切都是如此的迷离。翻阅记忆,浓浓的诗意迎面扑来,“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我的记忆在唐诗宋词里徜徉,感受桃花、春水的美丽。
望着这涧中的桃花,闻着这悠悠的花香,时光又宛若飞花在命运间旋转,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宛若三生三世,每一个阶段的自己,都在这桃源涧桃花。在不同的旅途中,背着行囊不断修行。轻佻时光,那些已过去的岁月,那年的春红,还记得曾又醉了谁?那在每一朵幽幽的花瓣中,你是否又曾遇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桃花灼灼,枝叶蓁蓁,花开是缘,花落是劫。终抵不过逝水流年,桃花飘落,落得满山红锦,满涧芬芳。这是落花时节所特有的风姿,带着决绝,是不可轻慢的艳与寂。
幸运的是,不论年华去也,不论分合聚散,每一年春风总如约而来。朋友有分离,花儿会凋谢,只要在分离与凋谢中不失去微笑的心,心中藏着美好,就能与春风年年相约。
与其烦恼,不如试着学会接受和懂得,毕竟,那热闹之外才是生活,“褪了色的时光,才是时光原本的颜色。”那满涧桃花春水香,又怎堪“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