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修改版)
红灯刺眼,倒计时的数字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沐景念的心口。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不行了,等不了!”她猛地一推车门跳了下来,声音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急迫。
“就剩一个红绿灯了,我自己跑过去!”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朝着对面闪烁的绿灯冲了过去。
驾驶座上的沐景明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妹妹的身影已在十几米开外。“喂!你慢点!看着点车!”他探出车窗喊道,声音被淹没在早高峰的喧嚣里,只能无奈地看着那抹身影灵活地穿梭在人行道上。
微风轻拂,校道旁的垂柳枝条慵懒地摇曳。高二(9)班的教室里,假期结束的兴奋劲儿还没散。两个月不见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交换着寒假的趣闻轶事,空气里都飘着久别重逢的雀跃。
陈小时像个移动的小卖部,在过道里穿梭。“哎,禾姐,饼干还是糖?”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林秋禾正整理着桌上的书,头也没抬,懒洋洋地伸出手:“糖。”指尖准确无误地夹走一根牛奶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糖纸“嘶啦”一声被利落剥开,糖球滚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块。
斜前方的李雨薇侧着身子,咯吱咯吱嚼着苏打饼干,含糊不清地说:“景念还没影儿呢?老班快来了吧?第一天就迟到,等着挨训吧。”她一边说,一边担忧地朝门口张望。
林秋禾含着糖,舌尖抵着甜味,眉头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刚发消息说快到校门口了。啧,快点吧祖宗……”她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此刻的沐景念正一手拎着快要凉透的豆浆油条,一手紧握着手机,撒开腿在校门外的人行道上狂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飞,书包在身后一颠一颠。眼看胜利在望,巷口阴影里猝然伸出一只大手,铁钳般攥住她的手臂,狠狠往里一拽!
“啊!”惊呼卡在喉咙里,沐景念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掼向墙壁。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手里的豆浆“啪”地摔在地上,乳白色的液体溅了一地。手机屏幕朝下砸落,发出令人心碎的“咔嚓”脆响。
与此同时,高二(9)班门口。
班主任魏明远领着两位新同学站定,教室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他眉心拧成了疙瘩。他沉着脸,抬手,“砰”地一声重重拍在教室门上!
巨大的声响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嬉笑声戛然而止,学生们像受惊的鸟雀,慌忙往自己座位上窜。桌椅被慌乱拖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和“哐当”的碰撞声,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才在魏明远冷冽的注视下归于死寂。只剩下他皮鞋踏在地板上的“笃、笃”声,缓慢而沉重地回荡。
魏明远走上讲台,抬手,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射出锐利的目光。他右手背在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在紧绷的手背上隐隐跳动。
“看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空气,“各位对自己的期末成绩,都相当满意了?嗯?!”左手猛地拍在讲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目光如刀,精准地扫向教室一角:“高扬!桌子好坐吗?要是不喜欢椅子,我可以批准你这个学期——站着上!” 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砸得人心头发颤。
高扬吓得一缩脖子,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心里哀嚎: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点我一个啊!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
站在魏明远身后的陆简之,双臂环抱,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身边的祈愿,压低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新奇:“哇靠……市一中老师都自带‘王霸之气’的吗?刚才还跟我们和颜悦色呢,转头就开批斗会了?这变脸速度,绝了。”
祈愿眼皮都没抬,反手就精准地给了他后脑勺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不会说话就闭嘴。”
“嘶——!”陆简之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瞪他,“你啥意思啊!”
祈愿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吵。”
“嗯哼!”陆简之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两人这点小动作没能逃过魏明远的眼睛。他警告性地瞥了他们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教室里,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林秋禾,你同桌呢?”
被点名的林秋禾抬起头,神色平静无波,语气坦然得听不出一丝破绽:“老师,她闹肚子,去厕所了。”
魏明远盯着她看了两秒,没再追问。林秋禾暗暗松了口气,指尖在桌下飞快地盲打了一条信息发出去。
“行了,”魏明远脸色稍霁,转向门口,“今天,我们班迎来两位新成员,大家掌声欢迎。”他侧身让开讲台位置,“进来吧。”
稀稀落落又带着好奇的掌声中,祈愿和陆简之并肩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下方。两人的目光扫过教室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突然,陆简之的目光在第四组最后一排定格,瞳孔微微放大,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立刻若无其事地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内心疯狂刷屏:我勒个去!她怎么会在这儿?这什么孽缘啊!世界这么小吗?!
两人截然不同的气质——祈愿如月下清泉,清冷疏离;陆简之则似正午骄阳,张扬热烈——再加上那两张堪比明星的脸,瞬间点燃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
“安静!”魏明远的声音再次压下议论。他走到门边站定,“两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陆简之率先跳上讲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哈喽大家好!我叫陆简之!身高嘛,稳稳的180+,爱好?打篮球那是必须的!还有……”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从喜欢的球队到爱玩的游戏,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不到十分钟就和全班混了个脸熟,甚至当场约好了周末的球局。原本凝重的气氛被他搅得活跃起来,教室里重新充满了轻松的笑声。
魏明远看着这场景,脸上的冰霜终于化开一点,露出一丝无奈又满意的笑:“看来咱们陆同学跟大家很投缘嘛,挺好,年轻人就该这样,阳光开朗。”
他转向祈愿:“来,祈同学,该你了。”
祈愿面无表情地走到陆简之身边站定,薄唇微启,声音清澈如山涧溪流:“大家好,我是祈——”
“报告——!”
一个带着剧烈喘息、明显跑岔了气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祈愿的自我介绍。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门口。
少女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小脸涨得通红,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边,几缕碎发狼狈地翘着。她大口喘着气,眼神还有些涣散,目光却直直撞上了讲台边祈愿投来的视线。
祈愿看着门口那个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身影,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清冷。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背到身后,食指和拇指的指腹,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下意识地、轻轻地捻磨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简之敏锐地捕捉到了祈愿这个细微的小动作,用肩膀顶了他一下,用气声问:“喂,发什么呆?认识?”
祈愿身体微微一僵,面无表情地推开陆简之的“骚扰”,还顺手掸了掸刚被碰到的肩头,仿佛沾了什么灰尘:“无事。”声音冷淡。
陆简之被他这洁癖加嫌弃的举动噎得直翻白眼,没好气地咕哝:“就你讲究!”
魏明远的目光从新同学身上移开,落在门口还在努力顺气的沐景念身上,眉毛高高挑起,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哟?这是……上哪儿溜达了一圈回来啊?沐景念同学?”
沐景念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平复呼吸,声音断断续续:“老师……我……我……”
“你又迟到了!是不是!”魏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我……”沐景念试图辩解。
魏明远根本不给她机会,目光直接刺向座位上的林秋禾,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林秋禾同学,你刚才说她闹肚子去了厕所?怎么,厕所里还卖豆浆油条当早餐了?”
这话一出,教室里压抑的笑声再也憋不住,“噗嗤噗嗤”此起彼伏。林秋禾瞬间觉得窗外那片天蓝得特别纯粹,特别值得研究,她面无表情地、非常认真地盯着天空。
沐景念抿紧了嘴唇,把辩解的话咽了回去,低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魏明远开始了他的长篇输出:“沐景念!你自己拍着胸脯保证过多少次了?不会再犯不会再犯!这开学第一天!就把保证书当废纸了是吧?死猪不怕开水烫!像你这样……”
“老班!”沐景念猛地抬起头,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前一递,脸上挤出讨好的、甚至有点狗腿的笑容,“您先喝口豆浆,消消气!气大伤身啊,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当,对吧?”她另一只手麻溜地伸出三根手指举过头顶,“我知道错了!迟到是我不对!我保证,保证没有下次了!真的!您信我这次!”
魏明远看着那袋递到眼前的、包装简陋的豆浆,又看看她那张写满“真诚”的小脸,简直气笑了。他伸手用力抹了把脸,像是要把那份无奈抹掉:“你自己听听!这话你自己敢信吗?回回保证,回回照犯!次次都是‘下次一定’!”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外,声音陡然严厉:“给我站到外面去!!!”
沐景念肩膀一垮,垂头丧气地挪到了门外。
魏明远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被沐景念挑起的火气,这才转过身,对身后两位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新同学说:“你俩……先到第四组后排找个空位坐下吧。”
祈愿和陆简之依言走向座位。陆简之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探身,拍了拍前排林秋禾的肩膀,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林秋禾!巧了啊,你也在这班?”
林秋禾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门外,魏明远训斥沐景念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抑扬顿挫。
陆简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扭回头就跟祈愿小声吐槽:“喂,看见没?外面那姑娘谁啊?看着就傻乎乎的,呆头呆脑的,老班火力全开啊。”
他话音刚落,前排的林秋禾倏地转过身来,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射向他,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语气更是淬了冰渣子:“我看你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大脑裹小脑,小脑裹糨糊。”
“……”陆简之被这突如其来的毒舌怼得张口结舌,脸都憋红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气鼓鼓地转回头,对着祈愿无声地比口型,用夸张的表情控诉:看见没!听见没!跟你一个样!嘴上都萃了剧毒!一天不怼人浑身难受是吧!
祈愿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抬起穿着干净板鞋的脚,在陆简之的小腿迎面骨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嗷!”陆简之疼得龇牙咧嘴,抱着小腿,瞬间老实了,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
门外。
魏明远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口干舌燥,看着眼前这颗一直低垂着的、仿佛“虚心”认错的脑袋,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无论他说什么,说多少次,似乎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他疲惫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
沐景念如蒙大赦,刚抬脚要走,又猛地顿住,转过身,脸上堆起小心翼翼的笑容,声音也弱了几分:“那个……老班……还有件事儿……”
魏明远眉头又皱起来了:“又怎么了?”
“我……我校卡……早上在校门口,被没收了……”沐景念的声音越来越小。
“谁收的?”魏明远耐着性子问。
“我也不认识……就一个男的,穿着件蓝色的旧衬衫,在门口晃悠,四五十岁吧,中等身材,头发……嗯……比较稀疏。”沐景念努力回忆着,比划着。
魏明远一听这描述,就知道是谁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先进去吧。”他揉着太阳穴,感觉今天这头,格外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