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花事的兴致总是一阵一阵的。
春天里一日三探，晨起第一件事便是上花园问候我的花儿们，晚上临睡前亦要与之耳鬓厮磨，缠绵不休，恨不能睡在花荫下。即使不在花园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尽是园事：还剩几个空盆，还能挤出几多空间，还能补种几样新花……以至于露台、阳台、屋檐、窗架，凡能摆下花盆的地方塞得里三层外三层，然仍不能满足我膨胀的花欲。遂向空中开辟空间，在葡萄架上高高低低悬挂起数个吊盆。如此，即便全是空盆子，单这疏密相间、错落有致的布局，已是一道可观的风景，再添上姹紫嫣红，此番人间胜景，怎不将人的魂给勾去。故而，春天不是读书天。世人皆道，红袖添香乃读书人之美事，可我实在怀疑，红袖在侧尚能读否？反正我的春天基本葬送在花事之中。
过了五月，花事渐消。随之而来的便是繁重的劳动。盛夏的园事真正叫人苦不堪言，只浇水一项，每天就得耗去一二小时。早晚各一次。早得赶在太阳未出来前，日中是不能浇水的，那水一浇到土里，就被晒得滚烫，烧根，且谁又受得住在烈日下暴晒一小时。晚又得顶着星星，忍着蚊虫叮咬。这时便想花儿能少一盆就少一盆才好。饶是这般殷勤看顾，仍抵挡不住花儿的衰亡，眼见着她们一天天地枯槁、死亡，盆里杂草疯长，每天硬着头皮走入园子，浇完水马上逃回屋内，不忍多视。
到了秋天，花园得来番大修整，将花儿的尸体清理，盆中杂草拔尽，枯枝败叶修剪，十几袋垃圾搬下楼，这是任何生命体都逃不过的生老病死。在秋阳的爱抚下，花儿们遂又慢慢恢复了元气，枝头零星地缀着三四朵，平心静气的，衬着这秋高气爽的天，仿佛是可以天长地久地开下去的。秋天是收敛的季节，不适宜扩张，便也无心采购新花，而秋冬能开的品种实也不多。简静的园子，亦有简静的风致，只是多出了许多空花盆，着实碍眼。此时,会心血来潮地想断舍离,希望有人将这些空盆给领走。今后就守着这残存的几盆足矣。春天不至于荒废读书,夏天亦不用披星戴月,秋天也无需大动干戈地收拾残局……
而到了双十一，又抵挡不住折扣的诱惑，买上一堆种球：郁金香、百合、风信子、洋水仙……这些早春开的花儿,需得冬天埋进土里。月季、铁线莲的花苗也最好在初冬种下，历经一冬的严寒，根儿才能在土里长扎实了，春天则开始舒枝、长叶、开花。
今年的花事动工晚了，暮春才起了兴致。因去年秋天，我竟动起了弃园的念头。我甚至想将这些花盆、花架统统送人，徒留一个空荡荡的露台晒被子。现如今城市就是一座大花园，走出家门便可赏花，何必苦心竭力在家里打造一个。最主要是我以为我在做学问上找到了专攻方向，这辈子一事无成皆因生活铺张、精力分散，故我要痛改前非，专投一处，先从花事革起。
一整个冬天，我几乎都未进过园子。开春了，园内仍是一片萧条。工作日我几乎都呆在图书室，双休又四处寻访先哲足迹，园子就一直这么荒着。还是夫先按捺不住，动手修整园子。先前，他可是难得入园的，甚至我外出旅游，他亦懒得帮我浇水。去年九月去郑州参加全国民间读书会，在河南境内游荡了十天。临行前将花草托付于夫，走后怕被人嫌唠叨，未予重复提醒，谁知他竟未上楼浇过一次水。归来，花已死去大半。去年夏天，为减少伤亡，我一刻也未敢懈怠，连每年暑期旅游也放弃了，好不容易将花儿们平安护送到秋天，最终仍难逃劫难，心也就灰去了大半。
记得那天我犯了严重的胃病，歪在床上半梦半醒，忽听得楼顶有移动花盆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晚间上楼一看，园子整洁如新，虽然正中央触目地排着一长排空盆子，然那些残花败柳一经修整，抑或是春的滋补，颜色鲜亮起来。看着这有了生气的园子，心结倏地松开，胃病也好了几分。
这以后，我又慢慢调整盆儿的布局。春将尽，我也无心再采购新花，只是将原有的盆分株、扦插，园子日渐丰满起来，我的兴头也越来越高。
近几个双休，我未外出，常在园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渐渐地，我又开始迷恋起园子，早上非上去看一眼才舍得出门。晚上回来再晚，也要到阳光房里坐坐，点一柱熏香，喝一壶茶，书照样读得三心二意。近几日失眠，不知是否又是为花事闹的。还是一失眠，脑子里跑的都是花，愈想愈兴奋，愈兴奋愈睡不着。夫整理出的那一长溜空花盆全被我消化了，花园一日美似一日，仍是未购一盆新花，那这些盆儿是如何装满的，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个魔术师。然，翻出去年此时的照片对比，还是冷清了。想上网采购些草花点缀，又以为花期将逝，买来也没几日看头。网友素妞向我抱怨，被塔莎网店所诱，不停地采购草花：鲁冰花、矮牵牛、花毛茛……可没几月，就挂了，问我如何能治？我说有些花本来就一季的寿命，治不了。并劝其以后买些长命的好养的花，比如月季、茶花、绣球……她不服气地说，月季都看厌了，昨还送了两盆给邻居。我现在倒也不再喜欢采购装点的美丽，更喜欢分枝、扦插，那份延续生命、创造生命的朴实的快乐。
今日去城南开会，中午上附近的花卉市场逛了逛。发现网上买二三十元的草花，这儿仅售十元一盆，遂购了六盆。花园里还是需要适当的点缀，如女人身上的首饰，本来平平常常的姿容，瞬时光彩照人起来。
花园里原有两长排的菜盆，今年连菜也不想种了。那浇菜的水钱连菜都买回来了，还种个啥。上网购了二十株嫁接月季苗种下，不知明年会开成哪样。我这露台被凸出的电梯位挡去了半日阳光，能整日晒到太阳的位置不多，花也开得稀稀拉拉的。然转念一想，若全日光照，那夏天浇水的工作量岂不是更大，伤亡也更惨重。以前总羡慕别人家有地上的花园，以为花儿总是接地气长得好。有地主对我说，地上的花园蚊子、虫害多，老鼠、蛇、蛤蟆都跑家里来。阿弥托佛，这些都是我最怕的东西。这世上岂有十全十美的事，老是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的长处比，此山望着那山高，就永远活在后悔中。其实花开或不开、开得多开得少，又有何妨，咱又不与人竞赛。总是能种活、少种死，又能繁衍、生生不息，便得快慰。
有花园的生活就是不一样，莫要轻言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