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耕来临,不管在人声鼎沸的繁华都市,抑或空旷荒僻的乡野,我总是遐想再三,痴痴地回想它一步步带着希望走近。而童年往事,往往就在广阔的田野深山里渐次展开,像一张张交叠的画面,争先恐后地跃上脑海。
记忆中的春耕,是这样一副副难忘的立体感画面:弯腰伫立水田中,左手握一把青绿秧苗,右手分秧插入水田中。耳边传来邻近农户赶牛犁田地吆喝声,老黄牛应和着来几“哞……哞……”地呼应声;老黄牛应声刚停罢,头上布谷鸟趁着暖春舒适的阳光,站在不远处欢快地歌唱;眼前飞来五彩斑斓的小蝴蝶三三两两结队嬉戏,在我伸手故做捕抓时忽地各自散开,飞向别处寻花问柳。
最美人间四月天,也正是在春耕繁忙的季节。那时,放眼望去整片洞田里,有赶牛犁田者,有弯腰插秧、拔秧者,也有头戴斗笠一手提小桶一手抓放洒肥的人。儿时的插秧苦中带乐,累中含趣,我印象中最难忘的便是那些春耕插秧的趣事。
故乡地处湘南,在湘、赣、粤三省交汇处。那时生活困难,普遍的水稻都种早晚两季。一忙起来就大半个月,记得妈妈在早稻插秧时常会说:“抓紧莳田!莳完早稻过五一。”家乡土话插秧也称莳田,听起来更亲切。这也就意味着每年四月的中下旬便已开始了插秧。
上初中以前,在爸妈带领下,我们仨兄妹蹒跚走在身后:一般是我挑竹簸箕、妹妹拿量方绳、弟弟拿小木凳。插秧前,先到秧田拔秧,小木凳是拔秧时累了用来坐坐的,但是鲜有派上用场时。爸妈早已挽起裤腿踏入水田,我们几个依样画葫芦,小脚丫子刚碰着水,就“嘶”一声长叫缩着脖子把脚收回田埂上,田里的水实在是太冰冷了,都不敢踏入。
这时妈妈会说,没事不用怕,踩到泥里就不冷了,我先壮着胆子踏入水田,果然是泥巴里反而有温温的感觉,忙招呼弟妹赶紧下田。爸爸种田从不打农药,这当然是有好处的,至于保护环境有利。可也苦了我们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针眼大的稻灰虱纷纷转移阵地,飞到我们腿上、手上、脖颈上等各处咬得又痒又痛。一阵挥手前后上下拍打后,衣服裤子甚至脸上各处均已被手上的泥水溅射到,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看着对方的大花脸笑得前仰后合。
不料,稻灰虱的痛苦还没解决,另一个更令人胆战心惊的事也来了。妹妹指着我小腿肚子后面淌着的血迹惊叫连连,我回头一看,妈呀好大一条吸血的水蛭!它露出半截腥红色的软体附在我腿上,另一半已钻进腿内吸食血液,而我竟然毫无感觉,慌忙用手指扣出来打死。弟妹也忙不迭察看自己小腿,所幸没有。
水蛭吓得我心有余悸,下水田插秧也犹犹豫豫。爸爸说,不用怕水田撒了化肥,它们活不成的。听了这话,我们才放心。插秧伊始,妹妹带的量方绳派上用场,两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各缠绕厚厚细绳子。在水田两端各量出一米多宽的距离,插上木棍,沿木棍上拉出的细绳插上秧苗,如此重复比划量着,一大块水田便被分割成许多块“小方田”。
“小方田”长短不一,我们仨各自抢占有利位置,进行插秧比赛。绿色的秧苗在田里飞来飞去,随手抢过秧苗弯腰快速分秧插下,弟妹不甘示弱,咋咋呼呼使劲追赶。起初还能坚持,没多久腰酸疼背痛了,站着看向草垛上悠闲玩耍的小鸟,一时之间竟羡慕不已。父母见我们懈怠,不失时机给予鼓励,于是插秧比赛又热火朝天进行下去……
四月的天,艾叶长得鲜嫩肥绿。每年插秧的忙季,妈妈都会采下许多田埂路边上的艾叶,洗净切碎掺入等比例糯米粉和籼米粉。拌匀后分成小坨揉圆,内里包上些豆沙或是芝麻粒拌白糖,放入柴火灶大锅内猛火蒸煮,不多时清香深绿甜糯糯的艾糍便蒸熟出锅。跟随爸爸端蒸屉的脚步,我们馋得急不可耐,顾不上艾糍还烫手得紧,伸手就去抓来吃,结果烫得“哎哟”连声。
那时生活清苦,妈妈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己所能,采些艾叶用上头年留下的糍粉,做顿美味可口的艾糍来犒劳我们。虽然家中物质匮乏,鲜有吃的喝的填补我们饥渴的肚子,但是在插秧忙碌歇息之余,附近田野山上却有无穷的乐趣与收获等着我们。
家乡的农田,分山里与山外两处。山外农田离家近,靠大马路交通方便,中午还可以回家吃饭。但是山里不一样,印象中从家里出发,走过村尾踏入进山小路,路旁有条清澈小河一直跟随蜿蜒盘旋进深山。过第一座独木桥后,两旁尽是高高耸立的青山与大松树,一阵风吹过松林,传来呜呜呼呼的松涛声,乍听之下更显大山的寂静与幽深。
继续前行,在看不见人影的山路前后,隐约可闻行人呜呼吆喝的唤声,那些也是进山耕田插秧的农人们。这个时候,有些发怵大山太过威严与安静的我,顿感心安,终于发现有人了!踩过第二座小木桥,进山的小路渐显曲折,偶有坡度起伏的石路出现,稍不留神易被崴脚。
我和爸妈护着弟妹在中间行走,走不稳时便一把扯住山脚植物,伸手一瞧是路旁黄白色的野生金银花,几朵小小花苞零星躺在掌心甚是赏心悦目。待山路稍平时,才敢留神两旁风景,火红色的映山红自山脚斜斜漫过山腰,直至山顶又弯向两侧山麓,在青黛为主色调的群山里,这满山遍野的红分外艳丽妖娆。即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也不禁驻足留恋,赞叹不已。
深山里的水田,多半是解放后垦荒开种,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田块挨着山脚一梯一梯往上排开。丘陵地带多梯田,多半宥于地形而成,山里水田亦然。踩入水中,冰凉刺骨却也不能再次矫情了,身为农家子弟,哪有不识农活叫苦偷懒的道理。
山中鲜有行人路过,静得连小鸟啄食之声也清晰可闻。父母为缓解气氛,你一句我一语说的多半是平常少有讲过的故事,不料却是更趣味盎然。于是父母的故事便融入了田埂旁流水潺潺的小溪里,汇入了静静伫立凝听的花草树木中。山上戏耍的动物们亦陪伴我们聆听幽默有趣的人间故事,不时暴出几句欢快的鸣叫。
歇息时,穿上鞋子窜入山林。彼时阳光明媚气温适宜,松树下长有大大小小的松蘑菇,采来做菜,鲜美滑溜是难得美味。蕨菜正当嫩绿,往蕨毛丛中寻去,往往收获满满。折来炒腊肉,撒上朝天椒拌味满嘴留香,回味无穷又香辣下饭。山中美味,实是上苍对朴实勤劳的人们不吝的赏赐。
时光催人,自从高中毕业后,人生步入社会这所大学历炼。一年的春夏秋冬皆流浪他乡,四季的转换少有在故乡亲身体验。唯有当一年春耕来临之际,那先春耕而至的田园山水风光,早已随鸟语花香扑面而来,成为记忆里最美丽的画面。当春耕来临,容我再度温习一下幼年的劳作经历,想一想父母的爱,弟妹的情,还有那一段永不褪色的童年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