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新买的玻璃杯里还有半杯凉水,有小气泡附在内壁上。书已经翻到第三百五十七页,视线里只有凌乱的红色线条,看不见字。

于是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句毫无逻辑的话,配了一张看起来美丽其实和我并不相关的图片——傍晚的西班牙圣心大教堂,耶稣张开双臂拯救世人,隐约可以看见地中海。我从来没有去过西班牙,更没有到过圣心大教堂,也不是基督徒。一张美丽的图片。

钢笔,书,玻璃杯,黑色雨伞,通通塞进包里。手表呢,不在手腕上,桌上也没有,翻过手提包的夹层,空无一物,接着又是在手提包里的一通乱找,结果仍是徒劳。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我开始思考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是——十一点四十,当时我正不耐烦听教授讲的莫名其妙的理论,后来——没了印象。我皱起眉头,总是这样,一定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起身,椅子咯吱一声,坐在旁边的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他的可乐。

我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天气冷了许多——在这个时间点我希望自己立刻回家关上房门,拉好窗帘窝进被子,缩成一团,然后闭上眼睛。我安慰自己手表正安静的躺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只是我忘记了,但它一定在那里。

今天的天气不适合出门,直到傍晚雾气都没有散开,路面潮湿,氤着股湿气。行人在雾气里面行走,都成了影子。砖色的屋顶,墨绿的邮筒,时髦女郎唇上的口红,颜色都变得斑驳快要剥落。每到这样的天气,街道总是安静得很,就像梦魇。

这一带的路面很长时间没有重修过,没几步就会有大大小小的坑,即使是不下雨的时候,也会养着积水,就像现在。靴子的后脚跟和裤腿已经被甩上了泥渍,不过没关系,如果摔倒我也选择原谅,政府是没有办法面面俱到的。我只要埋头走到家就可以了。

走了和平时差不多的时间——即使此刻手表扣在手腕上,我也不会计较到底走了多长时间,这是我的习惯。和平时差不多的时间就是正确的时间,只要不是从白天走到黑夜依然在这条泥泞的路上就是对的——我到了熟悉的路口,这个路口的特别所在是这里有一家很好吃的甜饼店,这是一家在糟糕的天气里也需要排队的甜饼店。我没有犹豫就站在了队伍的末尾,不过很快我就后悔了。

队伍并不长,除去我,还有三个顾客:最前面的是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子,肩膀有点耸。第二个看起来是个老绅士,手臂上站着一只彩色鹦鹉。真是漂亮的一只鹦鹉,我想,它会跟我说下午好吗,也许吧。站在我前面的是个头发花白穿着红色绒衣的老太太,让我想到了童话里的老奶奶,不过我没有去搭话。

偏过身体我看到了熟悉的柜台,麦芽曲奇,蔓樾甜甜圈,奶酪布丁,马卡龙还有南瓜甜饼,没有多一样也没有少一样,一个陌生的黑皮肤小伙子从烘焙间出来,手里托着新出炉的甜饼,看起来很不错。

“嘿,最近好吗!”老板娘忽然朝我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她的生意。

“是的,还不错。”我看起来是在自言自语。

一阵风灌到我的衣领里,我打了个哆嗦,真是冷呢。我缩回脖子,将衣领竖起,脖子裸露在寒风中的滋味不会很好受。我注意到有一只白色的猫缩在靠近柜台的角落,绿色的眼珠直盯着那只鹦鹉。如果没有排队,我离我的房子应该更近一些了,我想。

“……”

“今天的天气真是不太好,看起来要下雨了。”

“是这样。”

“姑娘,你听说了隔壁街莉莉的事情吗?”

“……”

看来老板娘在和女孩闲话,我偏过头去,一辆巴士恰好开过,是这里最旧的巴士,不过能绕过整个小镇。车上看起来很拥挤,有乘客的目光看向这里——这辆巴士的车祸场面一定很可怕,救护车,鲜血,哭泣还有火光……也许是因为一个骑山地车的男孩。我回过神,脱下手套,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比手套要暖和。在右边的口袋里,我摸到了我的房门钥匙。

“……”

“姑娘,代我向你的父母问好。”

“谢谢。”女孩回答,“下次能给我的马卡龙打个折吗?”

“当然可以!”

女孩提着纸袋走了——老板娘嘴里在念叨着什么,谁在乎呢,快到我了。

“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老板娘迅速恢复了笑容。

老绅士有点犹豫,“……椰丝曲……”

“噢该死!”——是老太太。

“可是我的太太……”老绅士惶恐的转过身来,站在胳膊上的鹦鹉也转了个身,不过沉默得厉害,一点也不像个聒噪的物种。或许它意识到了那只白猫的威胁。

“你这个老家伙!”老太太看起来怒不可遏,“我讨厌椰丝的味道!”

我向后退了几步,这与我无关。买到甜饼,然后回到自己的房子,这才是我需要做的。我跺了跺脚,温度又低了一些。

“……”

“太太,这些是您的曲奇。”

“噢,谢谢。”

老太太掏出一只亚麻布袋,将散装的麦芽曲奇一个个装进去。对她来说这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的双手看来并不是很灵便,不过她似乎执意这么做。她的先生一脸平静地在一边逗弄自己的鹦鹉,这家伙还真是沉默。

我掐了掐手心,手指有些凉。一抬头发觉那只白猫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向了我,和注视那只鹦鹉一样。我将视线重新移回那只布袋。

亚麻布袋忽然掉在了地上,我立即将布袋捡起交给了老太太。

“噢,谢谢。”老太太拍了拍布袋上沾的灰尘,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将最后一只麦芽曲奇放进布袋后,老太太和麦芽曲奇,老先生和鹦鹉,他们一起离开了。

“要来点什么?”老板娘问。

当我无所阻挡的面对老板娘的苹果脸时,我舒了一口气。

“三个南瓜甜饼。”

右手离开大衣口袋,接过了装着三个南瓜甜饼的纸袋,甜饼还有些暖意。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女孩,祖父的上衣口袋里有取不完的硬币,一枚硬币可以买到一块南瓜甜饼,那时祖父从店主手中接过甜饼,然后递给我。我咬了一口刚买的甜饼,味道有些不一样。

离开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那只猫,它在用爪子洗脸。

当我看到房子的乳白色大门时,南瓜甜饼刚好吃完。右手把房门钥匙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来,插进门锁,啪一声,门开了。我将大衣脱下仍在沙发上,走进了浴室。打开淋蓬头,很快,浴室里便充满了白色的水汽,温热的水让我感到舒适。只是我发现在我的左手臂上,六个月前的伤疤还在,被热水一泡有些泛红,我揉了揉那道伤疤,据说这样能好的快些,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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