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是人的道德,它产生、服务于人类社会生活的需要和对幸福的追求,其本身也是人的高级精神需求和幸福的要素,兼具工具价值和目标价值。
因此,德治,实现个体至善与社会至善的统一,是人类迈过文明的门槛、特别是现代文明的门槛之后孜孜不懈的追求之一;信仰道德,做有德之人、过有道德的生活,成为每一个具有道德自我意识之人的价值选择。
尽管不同的阶级、民族、国家由于不同的利益基础、价值立场和文明程度,会有不同的道德理想、道德原则,形成不尽相同的道德信仰;不同的个体由于其不同的生活境遇、利益诉求、价值观念,身处不同的道德环境,从而形成不尽相同的道德需求和道德信仰。这些历史、现实中的道德信仰有的已成为历史的遗迹(如“三纲五常”道德信仰),有的正受到广泛的怀疑(如实用主义道德信仰、个人主义道德信仰),有的正受到无情的批判(譬如极端个人主义道德信仰、拜金主义道德信仰、享乐主义道德信仰等)。然而,人类利益的共通性、命运的攸关性、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在某种程度上、一定范围内决定了普世、底线伦理道德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经过努力,人们也确实达成了起码的、符合人类长远利益的道德共识(如人道、民主、自由、公正、诚信、敬业、奉献等),这些起码的、符合人类长远利益的道德共识被我们吸收融合创新,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的道德信仰结构,并因其符合我们大多数民众的长远的物质、精神需求而被我们所信仰。
本来,我们信仰一种道德,是因为这一道德能够满足我们的物质或精神需求,给我们带来世俗的(非德性幸福,工具价值)或超越意义上的幸福(德性幸福,目标价值)。对于普通人而言,信仰道德能够满足物质需求,带来世俗的幸福这一工具价值更具吸引力,然而可悲可恨的是社会上总有一部分急功近利的“异化”的“物质人”,他们或者不能忍受以德致福的长期性,或者压根就想不劳而获、以恶致福(他们所理解的“福”),于是弃善从恶,原本洁净的空气中便刮起了“恶”的旋风,旋风裹挟着“名”“利”得意而去,留下怀着“以德致福”美好愿望和信仰的“道德人”(非纯粹意义上的“道德人”)仰天长叹。这股“恶”的旋风越是强烈,“德”这棵幼苗就不会长大,更结不出“福”(非德性之“福”)的甜果,道德便丧失了致福的价值,甚至一不小心还招致祸害,即德福背离,由此“德”的地位在人们心目中就会产生位移,对其信仰就会发生怀疑和动摇,直至蔑视甚至否定,这一道德信仰就会退出人们的人生信仰舞台,从此极可能形成其他的非道德的道德信仰,或者由此完全转向宗教信仰,将道德理想目标的实现由世俗的此岸世界推向宗教的彼岸世界。那么,个体就陷入了道德信仰危机,众多个体的道德信仰危机持续发酵必然引发社会的道德信仰危机,这理应引起有识之士及全社会的高度警惕和重视,通过道德教育和制度建设防止失德行为的发生和德福背离现象的出现。
然而,令人颇为不安的是,社会经济建设在高歌猛进,道德建设不但没有主动引领,甚至没有及时被动跟上,学校、家庭、社会的道德教育有政治化、空泛化、边缘化趋向,导致落后的封建旧道德沉渣泛起、死灰复燃,西方工具理性主义、利己主义长驱直入,社会上官本位、钱本位、个人本位、权利本位思想盛行,在这些思想观念的消极影响下,失德行为趁社会诸多制度尚不健全之机,几无代价地频发并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和效应。“善者惹祸,恶者得福”的德福背离现象不时出现并被感知,这无疑是对公众良心的重大打击,是对社会道德信仰的釜底抽薪,一些人开始怀疑道德的价值,动摇甚至放弃对道德的追求,可以说,在这些人身上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道德信仰危机,并有引发社会普遍道德信仰危机的风险,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当然,我们应该客观理性地认识到,德福并不必然具有一致性,决定人生幸福(这里指世俗意义上的幸福)与否的因素除了道德外,还有天赋、努力、机遇等。然而,这些因素中,道德应是获得幸福的前提和保证,一个天赋高、够努力、好机遇的无德之人获得幸福也是大众良心不愿接受的,而一个天赋、努力、机遇都欠缺的有德之人遭遇人为的不幸也会令人不平的。因此,德福一致、善恶报应既是俗世中大多数道德个体的美好愿望,也是对社会总的伦理要求,善恶因果律应该是道德生活、道德实践中的基本规律,只有当这一规律总体上灵验,道德主体才能认同道德,对道德充满信心,将道德确立为信仰对象,逐渐对道德产生敬畏情感,并通过持续的外化的道德行为养成良好的道德习惯,形成坚强的道德意志,在此过程中,道德由他律进入自律,道德观念、道德规范内化为道德主体的内心信念和道德品质,成就道德人格,道德人格的形成标志着道德信仰的最终形成。
而一旦一个社会善恶因果律总体上失灵,道德不再允诺幸福,幸福也不再以道德为前提条件,德福不一,甚至背离,“德”不再“得”,甚至得祸;“得”也不必“德”,甚至无“德”亦“得”;又或者“得”即是“德”,哪怕是不择手段地“得”,“得”“利”本身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德”,譬如常见的位高者当选“道德模范”,富裕户评为“五好家庭”,选评上的逻辑是:位高、富裕就一定德高,可以划等号。这完全是逻辑混乱,如此,人们便难以找到信“德”、“舍生取义”的充分理由,人们会对道德失去信心,无奈地发出“道德良心价值几何”的道德疑问和道德怨恨,道德信仰也就陷入了危机。
因此,如果一个社会盛行如北岛诗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话,那么在这个社会里,德性将不会成为民众的普遍财富,失德、缺德行为可能会成为人们的普遍选择,巧言令色、投机取巧、世故钻营、卑鄙无耻将成为个人综合素质、做事能力的重要因子,成为个人驶向所谓“成功”之路的加速器,在“成功”之路上的每一个驿站,披上“成功”这件华丽的服饰都可以很好地将屁股上的肮脏遮盖,而好人、善人将会活得异常辛苦卑微,沦为众人所谓的“懦夫”和“笑柄”,陷入悲凉、痛苦与绝望的深渊,这必将导致整个社会道德风尚的败坏与社会秩序的紊乱。
德福背离现象一旦长期存在,只会使大多数人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无奈地放弃道德信仰,只剩下少数信仰“德”即“得”、“德”即“福”的道德至上主义者、纯粹“道德人”,他们的德性只能是“曲高”而“和寡”,没有普遍性,造成个体道德与社会伦理的悖论——“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莱茵霍尔德·尼布尔《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并且,在这一不合理的、畸形的社会道德状态下,“道德的人”也难以持久,最终会沦落为颓废主义者或伪善者。
道德信仰出现危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善恶因果律的失灵、善恶因果链的中断、德福背离是导致道德信仰危机的直接根源。要重建道德信仰就必须着重建构、完善社会主义道德规范体系,确立合理的社会道德评价标准;建立、健全合理、有效的社会道德监督、赏罚机制,抑恶扬善,赏善罚恶;深化社会利益分配体制改革,体现制度公平与道德价值,续接善恶因果链,实现德福一致,重建道德信仰。
当然,社会力争使有德之人配享幸福,实现德福一致,并非是将道德作为致福的手段,以谋取幸福作为道德行为的动机和目的,使道德行为完全出于功利的他律,否则便玷污和亵渎了道德之“善”的纯洁本性,造就一批“伪善者”。社会续接“德福一致”之善恶因果链的种种努力从根本上是出于对道德的敬重,为了促使道德成为幸福的前提和基础,幸福成为道德的应然的结果。正如康德在谈到道德与幸福的关系时所强调的:“尽管幸福使拥有幸福的人感到愉悦,但它本身并不是绝对的、全面的善;相反,它总是以合乎道德的行为为其前提条件。”(康德《实践理性批判》);道德学根本就不是关于我们如何谋得幸福的学说,而是关于我们应当如何配当幸福的学说。也正如张载所论:“德者福之基,福者德之致。”(《张载集》)这是道德的目标价值之所在,我们在“道德之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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