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链突然开始发烫。
金属搭扣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那些原本黯淡的碎钻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在玻璃珠串间明明灭灭地闪烁。这串从妈妈首饰盒最底层翻出来的旧手链,此刻正随着我的心跳节奏震动。
阁楼的老式座钟敲响第六下时,窗外的梧桐树突然抖落大片金黄的叶子。等再睁开眼,空气里漂浮的灰尘都变成了细碎的光点,楼下传来九十年代怀旧金曲的旋律,而我的校服不知何时变成了水手领连衣裙。
"转学生?"
教导主任的圆框眼镜滑到鼻尖,手里的钢笔在花名册上戳出个墨点。我盯着办公室墙面的电子钟,1998年9月16日的红色数字刺得眼眶发疼。走廊传来嬉闹声,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抱着篮球跑过窗前,侧脸轮廓像极了爸爸高中时的照片。
"苏雪那班正好有空位。"主任的钢笔终于找到正确位置,"重点班压力大,你跟得上吗?"
我差点碰翻桌上的搪瓷杯。苏雪是我妈妈的名字。
高二(3)班的粉笔灰在阳光里起舞,我看见十七岁的妈妈坐在第三排正中。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蓝白校服袖口露出半截绷带——和后来永远戴在左手腕的檀木手串位置重合。
"这是新同学林初夏。"班主任话音未落,后排突然传来椅子倒地的巨响。年轻版的爸爸正手忙脚乱地扶起课桌,物理练习册哗啦啦散了一地。妈妈抿着嘴低头记笔记,耳尖却泛起淡淡的粉色。
我发现这里的时空在自我修复。每当我想说出未来,喉咙就像含了滚烫的铅块;试图写在纸上的字迹会变成乱码;就连在妈妈课桌刻"小心教导主任"的警告,第二天也会恢复如新。
但某些裂痕在持续扩大。深夜潜入教师办公室时,我看见妈妈的名字出现在劝退名单上,评语栏贴着她在后巷帮混混包扎伤口的偷拍照。而本该是品学兼优代表的妈妈,此刻正在顶楼天台往教导主任的茶杯里倒蟑螂。
"重点班不需要圣人。"她扯开手腕渗血的绷带给我看那些烟头烫痕,"上周三他把烟灰缸砸过来的时候,可没管会不会毁掉钢琴家的手。"
我们蹲在储物柜后面分食烤红薯时,妈妈突然盯着我的手链出神:"这个款式,上周有个怪人在精品店非要买走最后一串..."她沾着炭灰的手指划过发烫的珠串,"他说要送给二十年后的女儿当生日礼物。"
教导主任的怒吼从走廊尽头炸响的瞬间,妈妈把我推进空教室。透过门缝,我看见她挺直单薄的脊背,像株柔韧的竹子拦住暴怒的大人:"照片是我合成的,蟑螂是我放的,和七班的人没关系。"
我的手掌突然传来灼痛,手链正在疯狂吸收那些飞溅的谩骂。当主任的巴掌即将落下时,整条走廊的日光灯管同时炸裂,1998年的秋色在电流嘶鸣中片片剥落。
"要听听看吗?"二十年后的病房里,妈妈晃了晃缠着檀木手串的左手。化疗泵的滴答声中,她哼起走调的《后来》,床头柜摆着我周岁时一家三口在精品店前的合影——橱窗里挂着条褪色的玻璃珠手链。
月光漫过重症监护室的窗台,我们的手链在黑暗中发出共鸣的微光。妈妈忽然狡黠地眨眨眼,这个表情和当年在天台倒蟑螂的女孩完美重叠:"其实我早发现了,那天转学生笔记本上的字迹..."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但我终于看清那些曾以为是幻觉的画面:精品店里,年轻的爸爸红着脸买下两条手链;天台上,妈妈烧掉真正的偷拍照;还有此刻,我们交叠的掌心里,两个时空的星光正在缓缓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