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干粮

母亲的干粮

    “干粮”一个好俗套的名词,这是人人每天都要满足果腹之欲的最基本的副食,母亲的干粮更像是我们出生时的脐带,如影随行,我们身体中永远割舍不了的一部分。能享用母亲的干粮十年有之,二十年有之,三十年可能稀少了、四十年甚至快五十年绝对是寥寥无几了,如今快奔五的我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着母亲的勤劳来滋养着每一个细胞,形成了味蕾的条件反射,每顿不吃母亲的干粮,仿佛没吃饭一样。

        不只我,我的在外求学二十多岁的女儿也把“母亲的干粮”驻守在味蕾的深处,已成乡愁的慰藉。前几天女儿打电话来,想吃我妈做的莜面蒸饺,我妈立刻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去锅台前剁菜、切肉、调馅,和面,包饺子,我妈把每个蒸饺包成了小巧的花边,个个像乖巧的小女生,火上蒸饺子的热气丝丝缕缕好似拉长的棉线在空气中萦绕,蒸锅里的水汽发出的“嗞嗞嗞”响声就像饺子在唱歌,顿时让平淡的日子变得温馨、圆润起来。第二天早上,我妈再把蒸饺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硬盒里,然后让顺风车司机捎走。晚上,我女儿打来电话告诉我妈:“谢谢姥娘,饺子真香”。我妈这时纠着的心才会放下来,紧紧拿着手机笑着说:“好吃就行,好吃就行”。

      如果日子是清清浅浅的溪水的话,那么母亲的干粮就是溪水里的一个个小浪花。每顿饭有了这些小浪花,才会让我们有学习、生话的底气。 

    想起小时候,在昏暗的厨房里,头顶的袅袅炊烟,锅眼里透出的火光,母亲那被黑烟熏过的写满慈祥的脸,我和弟弟烤着火的小肉手以及渴望干粮出锅的那两双纯净如水的眼睛,像指甲划过的印痕刻在了岁月的白发里。

      想起我成家过日子后,母亲放在我家厨房里那一篮篮的馒子、包子、油糕等应有尽有的“干粮”,让生活有了几分殷实的安宁,祥和。

      的确, “母亲的干粮”蕴藏了太多的生命情感,我还要说的是,它也是在这五谷杂粮里传承着她的善良、热心、淳朴,深深影响着我们……

      那是在我的童年时代,也就是七十年代,粮食紧缺,我们这里主要粮食就是玉茭面,一年分得几斤白面,只有在过年才能吃。干粮就是玉茭面窝窝、玉米面饼、压饼、玉米面煎饼等食物。诸如“蛋糕、饼干”等,那是高大上的奢侈品,几年也吃不上一嘴,自然我们也就没有什么想的欲念了。

      因此,每天放学,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到家门口时,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就想吃我的玉茭面干粮,就会裂着嗓子大喊:“妈,干粮……”。“小妮,干粮在锅台烧着哩”我妈总是回道。我就会跑到厨房,也顾不上洗手,拿起锅台上烧得外焦里嫩的窝窝头或饼子大口吃起来,享受着玉茭面带给我的酸酸甜甜的快感,尤其烤得“咯蹦脆”的外皮更是香甜到心里了,有在云彩上飞的幸福感,回忆起那时的味道,真比现在各种味道的锅巴好吃的很,吃饱了有了底气,我再去做作业。当然也有少数几次吃不上的时候。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我八岁左右,上一年级,那是冬季下雪的一个傍晚,我放学后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踏着凛冽的雪风,跑到街门口,就一边喊着“妈,干粮……”,一边跑到正屋对面的厨房搜寻锅台上的“脆黄”窝窝了。很反常的是,母亲只应了一声:“嗯……”,没叫我吃干粮,黑亮的锅台上也没有我的口腹之物,失了平时各种“干粮”的点缀,空落落、冷清清的。

      这样的情境,尤其在冬闲时节,几乎没有,我歪着小脑袋猜测着是不是家里来戚人了?有饼干、糕点之类的高档品了?若不,我妈绝不会没有干粮的。香软的草子糕仿佛就一步之遥就到嘴了,“嗖……”以飞的速度推开了正屋的房门,是的,家里的确来人了,眼前的一幕是这样的:两个金疙瘩样的窝头端立在红旺旺的炉面上,一位约摸六十多岁,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脸部沟壑的陌生老头正坐在炉边低头吃着半个窝头,右手还不时边捡拾着掉在地上的窝头渣渣,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着。我妈正坐在炕上低头纳着鞋底。见我回来了,她停下手中的活,温和对我说道:“今下午,去你奶奶家的路上,碰到这个拾破烂的老人,正在你奶奶家的街门边躲雪,我就叫他来咱家暖和,快叫爷爷”。这时老人也抬起了头,讨好地朝我笑着,拿起炉上的窝头朝我伸着,意思是让我也吃。我嫌弃地斜看了老人一眼,我的小肉脸早变成黑沉沉的大锤了,低着头不回话,也不接老人的干粮,径直坐在小桌边,掏出书来做作业了……

      那天晚上,老人全吃了炉上的窝头,我妈还专门给老人做了鸡蛋臊刀切面条,70年代,这刀切面条可是我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纯白面条。接着,我妈给老人洗了脸,还给老人换上了我爹的新棉鞋。经打听到老人的家就在离我村一里之地的南峪村时,我爹在风雪的寒夜里把老人送回了家。

      那晚,我一直爬在桌边做作业,没吃干粮也没吃饭,尽管肚子“骨碌碌”撕吼着,尽管鸡蛋臊的香味在我的鼻子周围绕来绕去。我妈忙碌招待着老人,一直不搭理我也不叫我吃饭。自我记事以来,仗着年幼,向来“第一碗”饭是我的,不管有没有戚人。那天看我妈的态度,我敏感地觉察到惹我妈“生气”了。

      感觉很准,老人走后,疲倦的母亲把我叫到身边,比长比短教导着我,做人不能只顾自己,要善良,要帮助人,要懂得分享,不能嫌贫爱富。我妈还检讨着自己,平时太惯我和弟弟了,没有教育好我们,惯子如杀子,“第一碗”饭、第一嘴“干粮”是应该给长辈来吃的,把尽有的最好物质给予了我们,却没有给了我们最好的品质。那晚上,我妈说了句至今刻在我心里的话:“筷头出逆子”,饿了我一晚上,让我好好反省,写检查。

      真是“玉不琢不成器”,那晚上,肚子的“骨碌碌”响声缠绕着我羞愧的泪水胜过了严酷的鞭打。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时,母亲已早早起来给我烤好了窝窝头,专门给我开了“小灶”——一碗葱花鸡蛋刀切面。当我起床,把满满两页的检查交给母亲时,她的眼眶红了……。

        母亲的热心、舍己是血液里一直流淌着的,她送给拾荒老人干粮只是生活里千丝万缕里的一丝。在我童年的印象里,每当母亲蒸下白面花卷、糖包、枣糕等当时来说稀罕的干粮时,总会打发我跑了东家跑西家,给他们送上热腾腾的“干粮”。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家家顿顿白面了,我妈也不送左邻右舍了,然而在过年过下时做下节日的吃食,诸如枣糕、油糕、麻花等之类的“干粮”时,还会乐颤颤地一碗一碗走左邻串右舍地送。我常对母亲说的话就是:妈蒸下干粮,不送人是吃不下去的。此时,我妈总是笑笑,有天还说一句很哲理的话:“不给人吃不香”。

        从小耳濡目染,母亲用普普通通的干粮教给我善良的品质。以至我在工作生活中,每每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尤其老人和病人,总会力所能及去帮一把,比如朋友圈经常出现的“水滴筹”,每当看见,我总要投二十块钱献上我的一份爱心。

      随着时代的车轮向前滚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白面干粮已成大众,当我们想馋那童年的“一口黄”时,母亲才偶尔给蒸一次,吃起来还是满口香甜。

      然而,这“一口黄”对于二十世纪出生的白面窝里长大的新生代看来,就是难吃的“老古董”了。在我女儿也是约摸七,八岁的一个下午。为调节生活口味,我妈蒸了一锅玉米面窝头,女儿放学回来,也重演着我小时候的腔调:“姥娘,干粮……”,母亲也同样回应着:“小孩,在锅台上”。女儿兴滋滋地到厨房,一看是窝头,朝我妈就嘟囔开了:“窝头面太粗不好吃,划喉咙,咽不下”。我女儿就任性地回到了卧室。

      看到此境,疼爱外孙的母亲就亲自端着窝头,又舀了一碗炒烩菜,送到了女儿跟前,并且还慈爱地掰了一块窝头哄顺着要喂我女儿。我女儿闭着嘴就是不吃,两人推搡间,我妈手里的窝头就扔地上了,看着黄巧的窝头顿时满身污。我妈默默拾起了干粮,用刀切除了窝头上的泥土,把削干净的窝头放在了我女儿的书桌上,我妈严肃地说道:“今中午、今晚上都是这窝头干粮,不吃就是不饿”。

      我妈坐在我女儿身边,就给我女儿娓娓道来了她童年“闹饥荒”时代“抢干粮”的往事:六十年代,我妈他们每天放学后没有回家吃干粮的想往,因为家里的饭永远是清汤糊糊就野菜,他们就眼巴巴挤在大队食堂门囗,抢厨师扔出来的红萝卜墩当干粮吃。抢上了吃一口,抢不上了饿肚子。

      随即,我妈就告诫给孩子一定要牢牢记住,在任何时候,都要节约粮食、珍惜粮食,奢侈浪费是有罪的。我们浪费一粒米,扔掉一个窝头,实际上丢弃的不仅仅是一粒米和一个窝头,我们丢弃的是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丢弃的是对劳动人民的真挚情感,丢弃的是做人的基本品格和精神。

        当午,一直红着脸的女儿听了我妈的一番话,自觉地拿起窝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并且还模仿着我妈平时拣干粮的动作,吃着掉饭桌的窝窝渣粒。吃完了,还对我妈道了歉,并说了句窝头真好吃,以后好好爱惜粮食之类的话。说得我妈喜笑颜开。我妈蒸干粮的劲头更足了。

      如今,母亲七十岁了,还在精打细算地把每一顿的干粮发挥着它的作用。我十分感激母亲,她通过味蕾的教育让她的后代们从小就懂得善良质朴、勤俭节约的美德。每当我从外面回来,听着蒸锅里透着的“嗞嗞嗞”的热气,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和感动,母亲健康着,母亲的干粮在锅里唱着幸福的歌,这歌声使我们懂得生活的艰辛和朴素,懂得劳动的快乐,懂得了母爱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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