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刘小兰卖完废品,路过一小店,便进去买了一包速食面包,还特意在门口的冰柜里选了一瓶牛奶,而不是一贯的矿泉水。
踩着破旧的三轮车,顶着火热的太阳,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刘小兰搜寻到了街角一处无人的阴凉角落里,准备在此休息会儿,享受这一份不同于寻常的午餐。
正吃得高兴,兜里的手机响起了一阵阵的铃声,刘小兰小心翼翼地把面包和牛奶搁在膝盖上,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大哥的来电。
刘小兰顿时心生疑惑,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心想着又会是什么事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刘小兰心里的第一直觉。
怀着一颗揣测不安的心,刘小兰接通了电话,擦了擦嘴,小声地喊了声:“哥”,然后便不出声了。
电话那头,刘大树罕见的不是时常的大粗嗓门,而是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妹子,你在哪呢,还好吗?”
刘小兰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有些不习惯大哥突然的温柔。她在心里思索片刻才回道:“哥,我还好呢,你呢?还有爸妈他们都还好吗?”
大树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打趣回道:“唉,你大哥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爸妈他们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老人家不都是磨日子罢了。”
刘小兰被大哥的话逗笑了,心里的石头落下,叹了口气回道:“是啊,咱兄妹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咱家啊,除了欣欣还剩点希望。哥,欣欣这丫头真有出息,前几天,她还打电话告诉我,她在清华园里还做了学生会委员,特优秀了,算是给我们家长了脸。”
电话那头的大树听妹子这样说着,也深感欣慰,而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没打过电话给我,这些年,孩子和我少亲近,也不怎么跟我说话。这孩子受委屈了,都是他的混爹我造的孽。当初她考上清华大学还强扭着不去,舍不下爷爷奶奶,要不是老师三番五次的上门来劝说,她犟着性子,果真不会去上学。唉,孩子懂事得叫人心疼呢!”
刘小兰听到这里,眼角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想起她的侄女,满是心疼。这孩子一心想离开家,却又舍不下爷爷奶奶。考上了清华园,多少人都不能得到的机会,她却为了爷爷奶奶要放弃。
曾经让侄女害怕的事,成了她们姑侄俩深埋在心里的秘密。现在,侄女离开那个家了,刘小兰也多了份安心。
刘小兰想到这里,不禁又担心起自己的爸妈。她转而擦了擦眼泪,急切的又问:“哥,欣欣不在家,妈中风了不能自理,爸每天忙,不定哪天忙晕乎了,你一定要时常去看看。爸这两年身体也垮得狠。我常年在外,浩浩也还没找回来,我害怕回去,不想让他们看着失望。”
大树在电话那头,显而提高了些音量说道:“妹子,这个你放心,你哥虽是个混球,对咱爹娘还不会犯混。每天晚上,我都去院子那边看看爸,有事帮帮忙,帮着把妈安顿好了才过自己这边来。”
刘小兰听大哥这样说,倒也落心不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流,对大哥不免少了些责怨,多了些温情。
电话那头,大树又急切不安的问:“妹子,浩浩还是没有一点音讯吗?”
刘小兰沉默不语,心里顿时又无比沉重。连同她的心一起沉下来的是她的希望,找回浩浩的希望随着她头上逐渐爬出来的白丝却越发显得渺茫。
刘小兰转而蹲坐在地上,呆愣着木纳的双眼望向前方,久久无法说出一句话。
电话那头,大树也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妹子,别再这么为难自己了,找个好人家重新开始。你还年轻,浩浩已经走失十多年了,再找回来就像大海捞针,你们母子情缘这么浅,何苦呢!”
刘小兰听到大哥要他放弃他的浩儿,瞬间激动起来,大声驳斥着:“哥,你别说了,找不回浩儿,我有什么资格去谈幸福,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拿一生去赎罪也不为过。这是我的命,我认了,找不回我的浩儿,你说我还留着这条贱命做什么?”
刘大树听妹子对自己的这一番控诉,心里也跟着难受。他烧着烟,猛吸了一口又一口,甩掉手里的烟头,死劲的用脚板摁灭在地上,安慰着小兰:“妹子,别太自责了,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是你命中注定的一个逃不出的劫。没事,哥陪你一起度过这个难,咱们再继续找,定会找回浩浩。”
这一通电话竟然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聊过了一个小时,直到手机开始微微发烫。刘小兰很是惊讶,什么时候起,他们兄妹就这么走近了。难道真是:“患难见真情”吗?他们兄妹俩可不曾打过电话聊这些家里长家里短的事。
刘小兰为他们的这份难得的亲近感到惊喜,可又不免心生些许疑惑。她索性试探着打趣她哥:“哥,今天,我们倒还真像兄妹俩了,聊到了一块儿。还挺开心的,以后这样都好了。刚开始,看到你的电话,我只当你又是有什么事呢!”
电话那头,大树突然不吱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口,只在电话那头嘿嘿干笑几声。
刘小兰在电话里就感觉到了大哥的局促不安,当下便确定他是有什么事说不出口。她便故意轻松的回说:“我说吧,我哥咋会和我无缘无故的唠嗑家常呢!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又不是别人。”
大树既而笑了笑说:“还是妹子多了解你大哥的性情呢。唉,大哥今天确实是有事要求你,不过这事不是为了我。”
刘小兰咬了一口面包,在嘴里生硬的嚼了几口,笑了笑说:“大哥能为谁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呢,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大树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回道:“妹子,我本不该为她求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嫂子,那也不怪你,她人也混,不遭人待见。可她再混,也是你大哥娶进门的人,那婆娘有事,我也不能甩手不管呢,你说是吧!”
刘小兰心里当下便十分抵触,一说起陈玉芝,她就在心里无比的排斥着。想着她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尤其是对她爸妈的态度,以及对待自己侄女的态度。可大哥今天这样绕几个弯的为她开口,她也不忍心太驳了哥的面子。她压住心里升起的厌恶,低沉着声音问:“她能出什么事呢,比谁不厉害来着。”
刘大树知道她妹子讨厌陈玉芝,说起话来也少了些底气,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这婆娘再厉害现在也该岔气了。你不知道,她儿子摊上大事了。上个礼拜入室抢劫,还把人家的女娃儿强奸了,你说他混不混,你当抢多少钱呢?统共不过一千元,这孩子算是毁了。”
刘小兰听到这里,手里的面包抖落在地,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心里也咯噔跳个不停,倒抽了一口凉气。想着这个孩子,这个娘,他犯下这个错似乎也是必然的。
小兰这样想着,突然好庆幸她的侄女早早地离开了家,不然……
刘小兰好一阵才愣过神来,对着电话一阵叹息道:“唉,这好好的孩子算是被她那个糊涂娘毁了,看着孩子犯错了也不管教,还纵容着,能不犯事吗?大哥,其实,你也有责任呢!唉,这孩子真是可惜了。稳波现在是被抓起来了吗?”
这时,刘大树低沉着声音说道:“是啊,我和那婆娘都有责任,对孩子少教育了。不过话说回来,咱又能教点他啥呢?那天,他犯事了倒是知道害怕,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家。他离家出走了大半月不见踪影,突然就大半夜的跑回来了。当时,我见他那个样子很是怀疑,才问出了这个事来。这孩子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遇到事了也少了锐气。当时,那婆娘还叫他儿子出去好生躲着,我看着不行,便非要压着他去了派出所自首。妹子,你哥混,关键事情,哥可也不糊涂呢!”
刘小兰听大树讲着那一番经过,很是赞同他的做法。附和着说道:“哥,那个陈玉芝还真是一点不改,什么事都只想推卸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认识自己的错误,迟早还得栽沟里去。”
刘大树紧接着又说:“是啊,躲着越发毁了,现在关到了少管所,多少还能管教一些,比我们管着强,指望她娘,更毁了。”
刘小兰摁着发烫的手机,带些怒气,又说:“哥,以后,你可要管管那个女人了,不能再这样任她犯混了。”
刘大树沉闷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是啊,不光是她,出了这个事,我也有些责任。老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和他娘都混着,还指望孩子好哪去?这婆娘近来威风少了许多,这几天茶饭不思,倒似有了些反省。”
刘小兰听着,嘴角带些轻蔑,笑说:“那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就怕她还冥顽不灵的糟蹋了孩子,也糟蹋了自己。”
大树顿了会儿,支支吾吾的才说:“这不,妹子,还得你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找上张良明以前单位上的人走个过场,能不能判轻一点。或者我们弄几个钱,打点一下里面的人,孩子便少挨些罪。你知道的,这世道很多人都是见钱眼开,见人行事的。这是你嫂子托我拜托你帮这个忙,她拉不下脸找你。”
刘小兰听着大哥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哥,人走茶凉,张良明都走这些年了,谁还认得我呢?再说,我好多年都不曾和他们联系了。”
电话那头的大树听妹子这样说着,半天没吱声,心里越发失落。他想着自己一没钱二没权三没个像样的朋友,除了她妹子,他想不到还有谁能去求个请。
他闷闷地又烧着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又一口,还剩大半截的烟头又被他踩灭在地上。而后对着电话无力地说道:“唉,妹子,算了,也不难为你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再去想想其它办法吧!”
小兰还准备说点什么,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刘小兰收起电话,失神地望着那掉落在地还剩半截的面包和一大半瓶的牛奶,瞬间却没有了食欲。她的思绪乱飞,此刻,心里也无比的矛盾。一边是对陈玉芝的厌恶,一边是对自家大哥的疼惜。
思索很久,刘小兰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找那些不愿再有所交集的人。电话才响了几声,只听得梁翠芝高分贝的声音响起:“喂,谁呢?”
刘小兰听到梁翠芝精神头十足的声音,小声回道:“翠芝是我,小兰呢!好久不联系了,你和老王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梁翠芝更提高了些声音,大声说道:“呀,小兰啊,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个电话来了。”
刘小兰更压低了些声音,只得回了句:“好久不见了,问候一下你们。”
梁翠芝在电话里更笑开了,又说:“我们还挺好的,咱老王现在还当科长了呢!你呢,你还好吗?浩浩……”
说到这里,梁翠芝突然停顿了下来,她怕触及了刘小兰的伤心事。
小兰沉默了一会儿,低沉的说道:“我还好,只是……”
梁翠芝听得电话里头的刘小兰欲言又止,便刻意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小兰,我们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虽然现在少联系,曾经的情谊还在。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吧,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听梁翠芝这样说,刘小兰的心里少了些顾虑,正准备说着这件让她难于启齿的事情,电话那头梁翠芝又抢先说话了。
只听得她在电话那头,十分得意的说道:“小兰,我总想着从前跟着你出街,吃的喝的都蹭着你的,你也不似别个和我斤斤计较。要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也是愿意的。”
刘小兰听梁翠芝说着,想起了曾经的生活,过去真似梦一场,越来越模糊。曾经别人求她,没想,今天,她又去求别人了。
刚又想说点什么,梁翠芝又喋喋不休地开口了。
只听得她在电话里一阵笑说:“小兰,我现在在美容院做护理呢,要不我们也可以约个时间喝喝茶,吃吃饭,我请客。这些年,我也懒了,娇惯了,洗脸都赖着这里的人帮我洗了。不过,还真是皮肤好了不少。家里还有好些个别人送的面膜,护肤品都用不完,你来了送些给你。现在拿着美容院的卡,尽到美容院来了,东西堆在家里没人用呢,正好,我也寄几套给你吧,你呆会儿把地址给我。”
刘小兰的心里越发感到一阵苦涩,刚要说出来的话,硬生生的又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她实在说不出口了,说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堪。她苦笑几声,对着电话那头小声的忙回道:“哦,谢谢你的好心,不用你费心,我现在也不大用这些了。”
电话那头梁翠芝依然不停的说着:“小兰,不用客气,以前我不也不和你客气?没事呢,家里的东西多了,我一时半会儿用不完,放在那里,老王总会唠嗑我一阵,总怨责我占便宜,乱收人家的东西。我听着都听腻了,不如,你帮我都收了去。小兰,这女人啊,还得好好养养,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老王同事们都夸我越来越年轻了呢!”
小兰再三推辞,梁翠芝才罢休。这些东西早于刘小兰再无半点意义,也再无半点吸引力。刘小兰最后只对着电话说了句:“翠芝,你先忙,下次再聊,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和老王,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小兰一抹浅笑,望着自己啃剩的半截面包,再低头摸摸自己灰仆仆的老布鞋,她既而又似笑非笑的望着前方三三两两的行人。
从什么时候起,她就这么成了一个真正的拾荒人。
整个下午,刘小兰心神不宁的骑着破旧的三轮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想着哥哥的事,她的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钱,她还有些。放在家里的银行卡,除了侄女上学时会有些支出,其它的支出,都是她自己靠拾荒供着的。帮还是不帮?陈玉芝在刘小兰心里打的结是个过不去的坎,想着她,小兰就断了刚刚升起的善意。
刘大树灰头土脸的回到院子,心里很是失落。但是他也不怨妹子,为这个家,他知道小兰付出也很多,自己女儿的学费都是她供着的,自己又还有什么脸去怪她呢?
转而他想到了他的那些江湖朋友,想当初自己为他们还曾借过高利贷,总会借得到一些钱来缓缓急。大树便又挨个打了四五个电话,却没有一个愿意借个万儿八千的人,唯有一个小弟,听说着大树的难处,表示愿意丟个千把块,不指望他还。
刘大树气冲冲地挂掉一个个的电话,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老子当年为你们还挨过刀子,借老子的钱没讨个还字,如今,老子不过凑个万把块,你们就个个装孙子,我特么白和你们混这些年了,狗娘养的蹄子……”
陈玉芝看着大树丧着脸回来,知道钱定是没有着落。自从稳波出事了,她的泼辣劲少了很多,人也不似从前那般趾高气昂了。这段时间她都不敢出门,儿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镇上都在议论着她,笑话她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背地里没有一句好话指着她。
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倒是大树,看着自己的婆娘近来萎靡不振,心里倒也有了些柔软。该求的人都求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他也无能为力。
回到家里,刘大树四脚朝天的仰面躺在沙发上,一脸阴郁的盯着天花板,烧着一支接着一支的烟。陈玉芝倒现出了贤惠的一面,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起身给大树倒了一杯茶。而后小心翼翼望着他,问:“大树,钱弄得到吗?我问了人,赔的钱和打点所里的钱差不多七八千,虽然孩子得关几年,不过弄点钱给里面的人,孩子在里面总会少些为难。”
刘大树起身接过茶,斜眼瞟了从未如此温柔的陈玉芝,喝了几口茶才叹气道:“都是狗娘养的人,见钱眼开,如今老子搞不到钱了,都是狗眼看人低,不把老子放眼里了。”
陈玉芝听大树一脸愤慨的骂着,她也一阵叹息道:“是啊,都是钱的事,咱没钱,也没脸,更不遭人待见。”
刘大树看着陈玉芝一副看破世俗的无奈表情,他只顾自己喝着茶,也不再搭理。
过了一会儿,陈玉芝又凑近了大树说:“大树,那你找过小兰没有,她有钱的,你找找她,她不待见我。但是,你是他的亲大哥,你去说,她会帮忙的。”
刘大树朝着陈玉芝翻了下白眼,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又躺在沙发上叼起了烟,猛吸一口了便为妹子说道:“你好意思去说吗?欣欣都是她供着读书的。你平时尽甩脸子给她,不栽花尽栽刺给人家,还有脸去求她?上次不才给你垫了1500元,她自己也不容易,还是别打搅她了。”
陈玉芝听大树数落着自己,竟然也一声不吭了,任凭大树责备。她低埋着头,想着自己这些年对待刘小兰的态度,心中不免升起一阵阵悔意。
这时,刘大树又起身了,换了双拖鞋就去了院子的另一边。刘爸正守着刘妈,坐在堂屋里看着京剧频道。刘大树走近身去,刘爸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却还坐着都睡着了。
刘大树看着刘爸一脸憔悴的样子,又压下了自己心里刚刚升起的念头,给刘爸关上了电视,拿着一张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大树正准备回到自己屋里去,刘爸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哦,是大树啊,你过来了。”
刚迈出屋门的大树又折了进来,挨着刘爸坐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刘爸慢悠悠的起身,理了理搭在刘妈身上的毯子,而后去泡了两杯茶。他面对着大树坐下,掏出烟包,递给大树一支,给点了火,然后自己也烧上一根,父子俩相望着,嘴里吐出一圈又一圈腾腾升起的烟雾。
过了半饷,刘爸瞄了眼正歪着头打屯的刘妈,缓缓开口问道:“大树,稳波那孩子现在怎样了?”
刘大树闷闷地吸了几口烟,低沉的说道:“还能咋样,关着呗。”
刘爸埋头端着茶杯,喝了两口,又放下说道:“唉,这孩子算是毁了,干这么混的事,为个千把块钱,断送了一生。”
刘大树扔掉手里的烟头,摁灭在地上,又摸了摸他的鸡窝头,一副沧桑邋遢的模样尽显。说道:“爸,孩子犯这么大的错,我们也有责任,我和那婆娘都没个好,孩子咋能好?”
刘爸倒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大树,难得他有这番醒悟,他把烧尽了的烟头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又泼了些茶水灭了。而后,缓缓说道:“唉,你要是早点多些醒悟,不至于把日子过得这么混,我不是常说子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在孩子面前,得带些好样呢!你看看,稳波,从小跟着你们那样子的长大,能不混吗?白白的糟蹋了这个好娃。”
刘大树由着刘爸数落着自己,一声不吭的喝着杯里的热茶,他反而又笑了笑,打趣刘爸说道:“唉,爸,这话该怎么说呢?你和妈正了一辈子,我这不却歪了一辈子,也是个人的造化。”
刘爸顿时两眼瞪着大树,放下手里的杯子,正色道:“那也还不是你妈惯的,孩子不光要引导好,也不能惯坏了,你和兰儿都是被你妈从小养娇了,才不知道怎样过日子,以前没吃的苦,现在都让你们吃上了吧!”
还想说些什么,刘爸却似又不想再说下去。眼里尽是落寞,想着他的这对儿女,这个家,他既是无奈又是难过。
父子俩又是好一阵沉默,刘爸起身又提来了暖水壶,为桌上的两个杯里续上了茶水。
刘大树又掏出了一支烟点上,叹了口气,说:“爸,孩子得关上好几年管教了,只是,也还得花点钱去打点一下里里外外,现在这社会,办事都离不开钱,我和小兰到处借了,连个万儿八千的都弄不到,你说,这帮人狗眼瞧人低不是?”
刘爸听着大树这样说,却笑了,接着又咳嗽了一阵,才说道:“你也知道了,你们这个样子,难道还叫人高看着不成?人不都是这样,办事都得看人掂量着来,面子都是靠自己挣回来的!”
刘大树听着老爸这番话,低下了那乱糟糟的鸡窝头,也无奈的笑了笑,一脸失落,埋头说道:“是啊,混了这些年,面子刮尽了,倒也是看清了人。今天,找几个我看重的人借钱,却是没一个看得起我的,为了这万儿八千的,这张脸算是丟尽了。”
刘爸看着儿子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又不自觉的升起一丝怜爱,缓和了些语气,低沉的说道:“既然都知道了,以后和玉芝得好好的把日子过好,你看看,缺手却脚的人多了去了,那日子都能过红火,你们还不如他们吗?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过一天是一天,混吃等死的糟蹋日子了,得有计划,得有保面子的钱。”
刘大树望了刘爸一眼,看到了他眼里的热切期盼,用脚踩灭了扔在地上的烟头,端着茶杯,喝了几口,一副认真的神态,对着刘爸正色道:“爸,是啊,看着我屋里那婆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也心疼,不也给我暖了十多年的炕头了吗?这事,我怎能插手不管?”
刘爸倒是赞许大树的做法,笑了笑,正色道:“倒是这样想也对,你们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理该这样。”
大树沉默了会儿,端着杯子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望着刘爸,几次想开口,到嘴边的话,总看着刘爸满头白发又吞了回去。
刘爸看出儿子一脸为难,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会神一笑,对着大树打趣道:“无钱难倒英雄汉,看你一脸难为情的样子,该是弄不到钱,又想到我这里搞点?”
刘大树被刘爸看出了心思,摸了摸额头,嘿嘿笑着道:“知子莫若父,还是爸了解我,唉,这没钱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这些年,为这点钱把头发都愁白了,您看看,越来越多了,没个几年,怕是得赶上你们了。”
刘爸撑着桌面缓缓起身,踱步到门前,弓着身子,隔着昏暗的玻璃定神地看着院子里那颗干枯的老槐树,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一脸慈祥的对着大树轻声的说着:“大树啊,爸和妈都老了,你看看你妈这个样子,不定哪天就没了,我们都是药养着的,钱也不经使。今天,我把钱挤给你们了,明天呢,后天呢,你们这个日子不好好过着,我们也顾不得你们一世呢!”
说完,刘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里屋走去,捣鼓了一阵,手里拿着一沓钱出来了。他望了望大树,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大树啊,你也四十好久了,爸老了,能帮也帮不得你几回了,这些钱都是你妈中风之后,她的那些学生还有同事们,还有我单位上一些老同事来看望她的,这都是人家的一份情,咱得记着还的。即使穷着,做人也不能欠人的,钱也好,情也好。赶明儿,我和你妈不能还了,你可要记得还了人家,不要欠着啊……”
刘大树听着老爸这番话,脸上带有羞愧,接过刘爸手里的这沓钱,突然感觉沉甸甸的,不再似从前那般觉得理所当然,心安理得。他的眼眶有些湿热,他扶着刘爸坐下,咬了咬嘴唇,磨了磨牙,一副决心改过从新的样子抿嘴说道:“爸,记着了,以后,你和妈好好顾着自己,不用操心我们了,我今后要再犯混,我他妈的就不是个人了……”
刘爸笑了笑,瞪了眼大树:“还没开始不就犯混了,嘴里总是吐不出一句好话,人家听着都混,要改过,先改了这嘴。”
大树把钱忙塞进裤兜,嘿嘿笑了笑,然后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着刘爸大声说道:“爸,你坐着,我这就去给你打洗脚水,你休息,待会儿,我给妈洗了,把她送房间里睡去,你早点休息好了。”
大树说完,一骨碌起身就跑去给刘爸打热水去了,还作势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刘爸看着儿子那宽厚的背影,甩着膀子一副认真,孝顺的派头,他抬眼看向门外那挂着满天星的夜空,还有那一轮皎白的满月,正照亮了萧瑟的院子。
他笑了笑,扔了烟头,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