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向内的道路：意识与客体的区别

为了认识觉知本身的性质，首先有必要区分觉知及其所觉知的一切。由于已经确立了觉知的存在，现在，我们将更详细地探讨区分觉知本身与客体化体验的过程，为发现觉知本质的过程铺平道路。

在大多数人心中，觉知的体验或觉知本身，是如此彻底地与客体化体验的内容——想法、感受、感觉和感知——相混合，以至于觉知通常都被忽视了，结果是，它似乎不见了，或者至少是模糊的。我们中有多少人曾被父母、老师或教授问过：“那觉知你的体验的东西是什么？”“你的体验是用什么来认知的？”或者“怎么可能有体验存在呢？”我还没有遇到任何对这个问题回答“是”的人。虽然每个人都在觉知，但很少有人觉知到那用来认知体验的觉知本身。也就是说，很少有人觉知到觉知本身。

忽视所有体验背后和体验之中的觉知的存在，等同于在一场电影中忽视了屏幕的存在。一旦屏幕被忽视，就无法在正确的背景中观看电影。类似地，一旦觉知或心的原初本质被忽视，就不再有可能认识到任何人真正是谁，或任何事物真正是什么。

被认知的一切或可被认知的一切都是体验，所要体验的一切就是对其的认知。不过对体验的认知是一个现象，而不是两个，所以，我们可以正当地质疑“从体验本身之中分离出体验的认知因子”的有效性，也就是说，从客体中分离出觉知。在这么做的过程中，我们不正是我们所挑战的唯物主义范式所特有的二元性的牺牲品吗？

在理论上，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区分，但我们的世界文化已经构想出心与物之间的区别，并把终极真实性归属于后者。作为我们自己和所有客体及他人间的区别，在人类体验的层面上，我们感觉到心与物之间的截然不同，而这正是现有的匮乏感的起因，也是恐惧消失或死亡的缘由，匮乏感和恐惧感是独立自我或小我的特征和动机。正是在回应这一信念的过程中，在追求快乐和安全的过程中，在认知者和被认知事物之间做出区分，才是有效甚至是有必要的。稍后，我们会让这种区分坍塌，但在我们探究的早期阶段，这是一个有用的工具。

尽管体验不可能真正从对它的认知或觉知中分离出来，但在起初的探究中，觉知和体验之间的区别是重要的，以便确立觉知的存在性和本初性——要确立它的存在性，是因为没有觉知就不可能有体验，而要确立其本初性是因为，觉知是根本性的、不可简化的、基本的实相，它先于、渗透并超越所有的客体化体验。

如果不把注意力引向觉知——所有体验中的认知因子，人们可能会合理地得出结论：身心是体验的认知主体，正如惯常所认为的那样，或者，只有客体化体验（思考、感受、感觉和感知）存在，正如许多新时代非二元性领悟的断言。在这些教导中，经常宣称的是：“只有这存在”，暗示着：所存在的一切，都是客体化现象的多元性和多样性，没有认知或感知主体。

在这一观点中，事实是，没有认知或体验主体，就不可能有事物的多元性和多样性，正如一枚硬币不可能只有一面，而这一事实被忽视了。在提出这样的主张时，体验主体——小我或独立自我——愚弄了自己，使自己相信自己的不存在。对于一个寻求从自身痛苦的不适中解脱出来的小我来说，这种信念是一种安慰，但又是一个虚幻的避难所，它必会在某个时候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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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知与体验之间的区别是如何出现的？在婴儿时期，体验是一团未分化的集合体，其中的认知因子——认知或觉知本身——与客体化体验如此无缝地融合，以至于其在主客体关系中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于认知客体或世界的认知主体。从这个意义上说，婴儿的体验类似于动物的体验。一条鱼没有“它是一条鱼”或“它在海洋中游泳”的想法。就我们所知，鱼的体验是一团未分化的感觉和感知的集群。

一个婴儿没有“他（她）是一个婴儿”的想法，更不用说他（她）有这样的想法了，即：他（她）是一个身体，独立于其母亲，躺在摇篮里，摇篮在世界的一个房间里。在婴儿的看、听、尝、触和闻的体验中，他（她）对自身、母亲和世界的认知是完全融合的。被独立主体所认知的分离客体的多元性和多样性，还没有从纯粹体验的无缝亲密中显露出来。不过，婴儿的体验仍然是从身体的角度来认知的，尽管婴儿还不能想像其个体身份，但这个视角稍后将会成为其独立自我感的基础。

婴儿的前语言、前自我状态是一个发展的早期阶段，新时代的思维和对非二元性的肤浅态度常常错误地将其等同于后自我认识，即：无限觉知是所有存在的基本实相——所有文化的神秘主义者和圣人都提到过这一点。诚然，前自我状态和后自我了悟都具有纯真性和自发性，但我们不应将前者的幼稚状态与后者的童真状态相混淆。事实上，儿童和动物几乎得到了普遍的喜爱，因为我们在其中看到的纯真和自发性提醒我们：我们内心存在着纯真和自发性的潜力——不是我们曾经知道、现在已失去的童年黄金时代——只是它被客体化体验的喧嚣所掩盖或遮蔽。

随着婴儿的成长，作为体验之独立的、认知主体的自我意识开始出现，它学会将自己与所有物体和他人区分开来。首先，“自我-母亲-世界”之矩阵被分成两个实体——“自我-母亲”和“世界”，随后，分为自我、母亲和世界，这个三位一体后来会成为灵魂、上帝和世界之传统信仰的基础。

这种自然的分离进程，其结果是，纯粹的体验分割为体验者和被体验之物，知者和所知。自我、客体和他人，开始从无分别的纯粹体验之亲密状态中分化出来。婴儿会发现，柔软、温暖的感觉——将在后来被概念化为“母亲的乳房”——不是其自身的一部分，一小片舞动的粉红色——将在后来被概念化为“我的手”——是其自身的一部分。小我或独立自我的种子，在婴儿时期潜伏着，直到现在，都一直是一个“个人化”的进程，开始具体化为一个离散的（或独立的）实体，这个实体将自身识别（或认同）为身心。